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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房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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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的春節,我們一時興起,全家老小開車回老家拜年。二叔和五叔還在老家守着一畝三分地。不過,他們已將房子搬出村口,在省道旁的自家水田上各建起一間平頂房,從此告別了灰瓦青磚的老房。天長日久,這些無人居住的老房便成了廢墟。當我們再次站在老房前,一切,已不是我們能想像得到的景象。雜草叢生,藤枝纏繞,好容易才找着了一個小缺口。於是,越過藤蔓,小心翼翼地探進屋內。雖然這間老房並不是最老的房子,我們也不曾在這房子裏生活過。當時我們已舉家離開了村子,是祖輩們說我們原先居住的房子不適合,要另起一間,纔有了這間房。建房時,記得父親曾說:“反正也不常回來住,沒必要做得太好,只要過年有個暫時落腳的地方就好。”於是,建的時候,連個竈頭都沒有,就在屋外用三個大石頭架起一個鍋。我記得這房建好後,第一年回老家,那時公公婆婆還在世,小叔住我們原來的老房子。爸爸從小叔家裏抱來一梱乾柴火,可能是地面潮溼,或是其他原因,從傍晚起火到天空一片漆黑,竈火還是沒點着。人家都吃年夜飯了,我們還在濃煙中吹火。直到小叔過來喊我們去吃飯,父親便從小叔家裏鏟來幾塊燒得通紅的炭火丟進竈裏,架上幾塊幹木柴,倒滿一鍋水,燒着。我問爲什麼要燒一鍋水。父親笑着說:“過年家裏不能冷竈頭。”雖然我還不大明白,但小叔家飄來的肉香早把我們的魂勾了去,哪還顧得上父親爲啥要燒一鍋水的事。

老家的房子散文

走進屋裏一看,心一下荒涼,所有的門窗早已腐爛脫落,屋頂上的灰瓦也間隔着幾個大窟窿。最讓我心動的是眼前的這個卷着的竹欄,當年母親將曬好的稻穀堆放在屋中偏靠牆的地方,用這個竹欄將稻穀圈在裏面,上面再壓上一塊大木板,老鼠就不能輕易得手了。有時曬稻穀,爲防雞偷食,也會用這個竹欄圍在門口,即通風又防家禽的入侵。不過,竹欄有大、中、小片,因材而用,根據需要,這大片的一般是用作糧倉,也有人用來圍菜園,是小塊的菜園,就在家周圍附近的,農村人的家禽都是放養,爲防家禽,就用竹欄圍着,有點像北方人說的籬笆牆之類的吧。

想起當年建造這所房子的時候,一共有三間,正堂、臥室、廚房。現在廚房的房樑腐斷,整個房頂坍塌,地面一片狼藉,不忍看。未曾倒下的殘牆上,掛着青綠的枝條,那是從殘牆外伸進來的野山竹,也就是我們平常喜歡吃的竹筍。在我們老家,村與村之間沒有圍牆,一般都是以野山竹爲界線,將村子圈在野山竹裏。我們家剛好在村邊,這野山竹是早年祖輩們種下的。每年竹筍長出來後,叔叔就用一把長柄勾刀,伸進長滿硬刺的野山竹灌裏,將肥壯的竹筍勾出。然後切成薄片,清水煮開,撈進涼水裏浸泡,大概需要兩三小時吧,具體浸泡多長時間,我已不大記得了。只記得這些山竹筍,無論你怎麼煮都好吃。

轉過老屋的東面。呵!那條小路依然還在,說明這路還有人在走。前面這間就是我們曾經住過的老屋,後面那間是人家的。那家人有個獨生女,和我們一般大。在農村,只生女孩沒有男孩,是備受冷眼和欺負的,更何況只生一女孩。不幸的是,這女孩又生着一個怪病,一隻腳長期潰爛,且肥大粗壯。另一隻腳倒是正常,兩隻腳放一起,粗細明顯突出。我們雖然都在一起玩,但都有些孤立她。她似乎也有些自卑,經常將正常的那隻腳藏在粗壯的肥腿後面,但不管她怎麼藏,我們還是看得見那藏起來的細小腿。她有個老婆婆,不大與村裏人交往,整天就坐在黑黑的屋子裏。我們幾個小女孩最喜歡從小洞眼裏瞄她在做什麼。那小洞眼也是我們用水弄溼了泥巴牆,然後用小樹枝輕輕地摳出一個小洞眼,我們便閉緊一隻眼,睜大另一隻眼往裏瞧。輪流着看,我看的時候,那老婆婆正坐在竈前燒火。輪到我妹時,洞眼裏突然刺出一根黑乎乎的燒火棍,我妹來不及閃躲,被刺個正着。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捂着眼睛。我們都嚇傻了,那老婆婆還在屋裏罵罵咧咧,她的小孫女急忙推門進家,然後關緊門。小夥伴們也四散跑走了。我便帶着妹回家,等母親放工回來,看到妹黑腫的眼睛,我說是後面家的老阿婆刺的。母親氣不打一處,牽着妹就去找老阿婆理論。當然,那是一場驚天地的大吵架,怎麼收場的,我不大記得了,只記得晚飯時,母親叫我們離那老婆婆遠點。而我妹那隻被刺傷的眼睛,從此就落下了病根,弄得兩隻美麗的大眼睛大小失衡了。

還記得小時候,一下大雨,這小路便成了小水溝,豬糞、牛糞、雞糞都混在雨水裏,黑黑的。而且水流很急,常把我們沖掉進黑水裏。因此,每到下大雨,大人們就會把我們關在屋子裏,不許出門。

當我們跨過石頭壘砌的矮牆,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所有的記憶迅速竄出腦門。這裏,有我太多的記憶,童年往事,歷歷在目。記得當年建這間房子時,我大概也就只有三四歲吧。當時父親在外地工作,很少在家。建這房子一直是母親在張羅,請了施工隊,二叔也來幫忙。還有姑丈,我就一個姑丈,住在另一個村子,他會木工,家裏的木工活都他來做。有天早晨,紅彤彤的太陽從村口傾泄過來,我和姐姐一早就在村路邊玩。遠遠地,看見一個手拿工具的男人從太陽傾斜的光線裏走過來。朦朧的身影,一會兒向前走,一會兒向後退,我定定地看着,幾個來回都這樣。我不解地問姐姐,那人怎麼這樣走路的。姐姐和我一樣,也是一臉的困惑。看着看着,心裏不免有些害怕,正當我們轉身想逃走的時候,那人走近了,一臉的陽光,咧着嘴,眼睛笑眯成縫,伸手撫摸着我們的頭親切地說:“兩個野丫頭,傻站着幹嘛。”哈,原來是姑丈,我們興奮地抱着姑丈大腿,姑丈蹲下身,放下手中的工具,一手一個地將我們抱起,又放下,然後說:“自己玩去,姑丈沒時間。”說完,抓起地上的工具起身向工地走去,我們目送着他的背影,再沒有看到向前走向後退的情況出現。直到現在,我還是依然記得那個不停地向前走向後退的身影。

舊時的門鎖,是一扇門橫着一根鐵栓,另一扇門並排着兩個鐵環。當兩扇門合上,鐵栓橫過來,正好套進另一扇的鐵環裏,扣上鎖,門便鎖緊了。此時,這鎖仍完好,只是有點鏽跡。這房子早已歸小叔住,來的時候,忘了問要鑰匙,卻又不甘心,於是推開一個小縫,向裏張望,內設基本不變,一張正堂大方桌擺在靠里正中央,幾張陳舊的長條板凳兩邊放着。聽父母講,這房子不適合我們住,無奈之下才另起了那間房子。而我的童年,寫在了這間屋子裏。當時公公家裏有點錢,在劃分階級時,還差點被劃爲地主。要不是婆婆鬧到公社工作組裏,這地主的成份一劃下,那挨批鬥便是我的公公了。還記得當時村裏有個地主婆,被人戴上紙糊的尖尖的帽子,脖子上掛着一塊牌,牌子上寫着幾個大字又在大字上劃了個大大的叉。地主婆的雙手絞在身後,被五花大綁地站在一張桌子上,一村人就圍着大呼“打倒地主”的口號,那隻攥緊的右手不停地揮舞着。我看得膽戰心驚,母親不讓我們看,便把我們趕回家。現在想來,仍心有餘悸。

由於父親是長子,也是長輩們另起新房的第一個分戶掌門,所以,在選建築材料上,都是用上好的杉木。那高高的房樑上,鐫刻着各種圖案,有花有樹有鳥,還有一些波浪似的折紋,精美,大氣。家鄉的房子都是一樣的格局,一箇中堂,兩個偏房,中堂後還有一個藏格,那是隻有大人才能進去的藏格。婆婆家就在隔壁,我見過婆婆從藏格里抓出幾粒糖果分給我們吃。但每次婆婆出來後,都會做出一副驚恐狀,壓低着嗓音悄聲說:“別出聲,裏面的魔鬼在睡覺,我是偷偷拿出來的,快到外面去吃。”於是,我們既害怕又興奮地接過糖果轉身跑得遠遠的,生怕那魔鬼一覺醒來就會把我們逮個正着。

房子邊上有個小牛欄,緊挨着牆。記得當時我們家族共養的一頭黑黃相間的牛,不記得是公牛還是母牛。這牛似乎每天都有活幹,跟着大人早出晚歸。我怕牛,而且當時也小,從不敢靠近這牛欄。還記得這牛欄裏裝着各類家禽的糞,牛栓回來時,就會丟上一些稻草,牛便安靜地趴在稻草上,嘴裏不停地嚼着,嚼得滿嘴全是白泡泡,泡泡冒多了就會滴落在稻草上,它也不管,自顧地嚼着,似乎嘴裏有嚼不完的食物。後來,公公老了,做不了農活,就每天放牛。那天,他去牽牛時,被繫着的'牛繩拌倒,從此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在牀上躺了半年後,便離開了我們。在他閉上眼睛的那天,正下着暴雨,父親和叔叔們都去收拾被扯斷的樹枝,回來時,發現公公閉着眼睛直挺挺地睡在板牀上。過後,父親一直活在自責中,在公公離開世間時沒人在身邊。

忽然想起,我們最老的房子不是這間,而是在村的另一頭。於是,我們又向最老的老屋走去。經過一堵泥磚牆。在當時,泥磚牆算是比較有能力的人家才能打造的房子。那時候,大多數的人家都是泥巴混着稻草,敷在編織好的竹篾上。竹篾是事先合圍成一間房子,然後敷上混着稻草的泥巴,那泥巴是粘性比較強的紅泥土,敷上後,一等曬乾,就是一堵遮風擋雨的牆。在記憶中,我們家的房子是黑石頭砌的牆。當時牆體是不刷石炭的,砌得好不好一目瞭然。但最老的老屋,牆體是什麼砌的,真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房子好黑。

走到了,卻是一塊平地,就連殘瓦也不曾留下一片。而讓我們能確定房子位置的是這株楊桃樹。聽母親說,這楊桃樹是祖輩們種下的。距今有多少個年頭,誰也不清楚。我記得當時母親幫我洗好澡,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抱着我,一手拎着一張小矮凳,在這株楊桃樹下,將我放在小矮凳上坐着,她在屋檐下搓洗衣服。我坐着無事,眼睛上下轉動。那楊桃樹正是葉茂枝繁,陽光從葉縫裏透出,不記得有沒有結楊桃。當我低頭看向地面時,在我直線盯着的地方,有一條青黃相間條紋的毛毛蟲在挪動,離我這麼近,我“哇”的一聲大哭,嚇得不知所措。母親聞聲趕來,知道我被毛毛蟲嚇着了,趕緊抱起我,邊哄我邊將矮凳放在她身邊,等我哭停了,就放我下來,我便坐在矮凳上看母親洗衣服。當時我也就只有兩歲左右,因爲當時妹妹還沒出生。都說小兒沒記憶,可我,就記着那一次的驚恐。

如今,楊桃樹老了,稀疏的枝葉,枯瘦的樹杆,記載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長,也見證着時代的發展。當年,我們村裏還種有荔枝、石榴。荔枝是村長家種的,摘荔枝的時候,村裏的人都來幫忙。我們看着紅豔豔的荔枝裝滿竹筐,吞着口水,卻沒有人敢伸出小手去抓一枚來吃。村長的小女兒是我們的夥伴,有時會偷偷裝兩衣袋出來分給我們吃,好香,好甜。我們都捨不得馬上吃完,就小心地剝去外殼,再小心地將那層薄膜撕開一個小口,一粒水珠立馬彈了出來,趕緊伸出舌頭去舔,舌尖便甜甜地縮進脣齒間,再一吞,口水與甜汁一同順着喉嚨下到肚子裏,一路的順滑,可美了。

幾十年過去了,村子還在,只是已不是當年的村子,一種淒涼又悵惘的感覺忽上心頭。在那株大榕樹下,我忍不住招來了幾個村民,與他們交流,大家都希望脫貧致富,只是沒有一個帶頭人。我問村長呢,爲何不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學習人家是怎麼建設新農村的呢?有個村民轉身跑去找村長,回來說村長不在家,可能上縣城去了。我說:“村長不在,但大家都希望有個好環境,你們看看,村裏沒有一條排水溝,污水隨處橫流,蒼蠅蚊子成羣結隊。大家還都住在低矮的危房裏,颱風一來,瓦片被掀,雨水和污水混在一起,全衝進家裏,難道你們就不想改造下自己住的環境嗎?”村民的情緒被提了上來,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誰不想住好房子?誰不想口袋裏有幾個錢?可我們就那幾塊田地,能吃飽就算不錯了。”我問:“村長呢,難道他就不想爲你們做點事嗎?”村民們說:“村長是大家選出來的年輕人,他想改變村貌,可是村裏沒有錢,縣政府也沒有錢,他差不多天天都跑縣裏磨,但還是沒有批下來。”唉!無奈,無奈,我爲家鄉的親人們祈禱,期待早日改變村貌,讓他們都生活在乾淨舒爽的環境裏,走在路上,腰桿都挺得直直的,逢人便說:“走,到我家喝酒去!”

時間在相聚中滑過,陽光在交流中移動,當太陽把樹影拉得很長很長的時候,我們告別了鄉親,告別了故鄉,踏上返回的路程。風吹動了道路兩旁的樹枝,也吹動着我複雜的情感,老家,遠了,鄉親還在,那雙雙淳樸又實在的眼神,那張張飽經風霜的如同樹皮的臉,寫滿了堅忍與堅守。當我再次回眸時,腦子裏忽然出現的畫面,村子裏的殘磚敗瓦,換起了高大整齊的樓層,村民們坐在古老的村蔭下,講述着那過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