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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記優美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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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穀雨三朝看牡丹

牡丹記優美散文隨筆

四月,春將盡,夏將來,百花競放,萬豔爭春。山峯河岸,田間阡陌,人家街巷,似乎滿大地時時處處均可見着春意。穀雨這天,天晴氣爽,惠風和暢,可不是遠行的好日子嗎?說走就走的旅行,如今頗爲盛行,一來標誌着心態瀟灑,二來也說明出行方便,生活、生存條件日益優渥。遠行何處?武漢櫻,早謝了,估計花冢都找不到幾個。無錫桃,等你坐一天的火車,恐它也待不及,被風摧雨淋、落紅遍野了。好在一句俗語明明白白提醒——“穀雨三朝看牡丹”呀。

牡丹麼,朋友院子裏種了十幾株,自發芽開始,我便不斷收到消息,今天它結苞了,明天被凍壞了。經了料峭春寒的牡丹,似乎受到莫大打擊,心灰意冷中,漸忘卻自己的開花本領。近處牡丹看不成,簡單收拾行李,直奔牡丹之城,洛陽去也。

洛陽之前來過,那是五月,來遲了,牡丹剛罷,綠油油的矮樹叢,從園子裏朝外看,似乎有絲絲縷縷的愧意,灼燒着身體的角角落落,生出萬縷塵煙,教人迷惑。重來洛陽,心境自是不同,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這樣的句子,在心裏翻滾,到底沒說出口。車不好打,打了好久,兩個人還在翹首中。想起一個笑話:每年四月牡丹花盛開時,洛陽城裏的人開車出城,城外的人開車進城,堵在路口,出進不得,便相互詢問,嫩要幹啥去?城外的人一臉豪氣:去看牡丹花。城裏人面帶矜持:去看油菜花。說完兩撥人各自轉開臉,心下倏覺無聊。身邊人便說,估計出租車都忙着打招呼問詢,所以不記得還有車客在路上盤桓呢。

據說洛陽的牡丹園有好幾處,最大的是國家牡丹園,也是牡丹基因庫,有稀缺的黑牡丹和綠牡丹等珍稀品種。但斟酌一番,還是選了白馬寺對面的神州牡丹園。跟人拼了車。師傅興奮地說:“每年春天,是洛陽的旅遊旺季,收入噌噌往上漲。”鄰坐的人,穿了件薄羽絨服,估計沒料到洛陽的春天,氣溫會這麼好高,原本斯文的人,臉憋得通紅。這時便調侃道:“洛陽人該感謝武則天,要不是她,牡丹到不了洛陽呢。”司機有執拗本色,接道:“該感謝十三朝皇帝,是他們的貴氣帶來的繁華。”斯文人笑笑,又說:“唐時舒元輿曾寫過《牡丹賦》,裏面講,武則天第一次見到牡丹,是在太原西河的衆香寺,一見傾心,便命人移栽到都城洛陽,從此牡丹在洛陽生根開花。”出租車上聽到這樣的閒說,我亦詫異不已。真假不究,仔細想想,似乎只有武曌最配發現牡丹,且有能力發揚推廣、世代傳承。女性天生的傾心和憐惜,韌性和癡迷,成就了牡丹國色,衆花之王的地位,的確是驚豔時光、溫柔歲月的千古大事啊。

有了這段插曲,再看各色牡丹,一朵朵彷彿明豔清麗的女子,昂首的,低眉的,微微前傾側着頭的,彷彿在聽人們亂糟糟的話語。身體努力向後仰的,生怕沾染了紅塵俗氣似的。牡丹,又叫百花王、鹿韭、木芍藥、花王、富貴花等,還有直接叫洛陽花的。洛陽牡丹,花朵碩大,品種繁多,有紅、白、粉、黃、紫、藍、綠、黑及複色九大色系、十多種花型、千多個品種。我前段在書上看到,牡丹以黃、紫最爲貴。也是,黃、紫色,可是帝王獨享的顏色哦。傳說中,最好的牡丹,就叫“姚黃”和“魏紫”。當日,歐陽修《洛陽牡丹記》中就有:“姚黃者,千葉黃花,出於民姚氏家。此花之出,於今未十年。”大約在此之前,黃牡丹是從未出現過的吧,所以後人於它的描述,極其詳細:形如皇冠,色如淡箔,外瓣三四輪,內層褶疊密,其花復多蕊,花絲如純金。端麗非常色,雍容不可言。還有對魏紫描述:“魏家花者,千葉肉紅花,人有數其葉者,雲至七百葉。人謂牡丹花王,今姚黃真可爲王,而魏花乃後也。”也就是說這朵肉紅色的牡丹,花有千瓣,每瓣多達七百片。據說此花早已絕跡。我們在園中得見的深紫牡丹,牌子上雖掛着“魏紫”,不過後人嫁接新發明的品種,用來彌補那些消逝的遺憾的。

事物流逝的本性是共有的,生命註定時時刻刻生髮無法挽回的遺憾,也是共有的。牡丹的花苞飽滿,重瓣多層,顏色奇絕,雍容華貴,是其他花朵不能比擬的。跟它相似的有芍藥花,花層單薄,顏色暗淡,明顯沒有它美麗高雅,更缺乏雍容之氣。牡丹芍藥,過去盂縣少有,一般就是廟院栽幾篷芍藥,用來替代牡丹。傳說裏,牡丹和芍藥是不能在家院裏栽種的,它美得令人眩暈,迷亂,傳說是帶着仙氣和鬼氣的花。而此刻,在洛陽,這忌諱當然就是一則笑話了。也是,跟十三個散發着厚重古意的朝代比起來,跟那些數不清的冤屈和忠義比起來,跟那些厚厚的城牆和古木比起來,來自牡丹的蠱惑,該是微乎其微的吧。

洛陽不止有牡丹花,還有牡丹石,一種天生印着牡丹花瓣的石頭。巴掌大的石頭,有半朵花,有時是兩半朵。大一點的石頭上,便是無數的小小的牡丹花,像一塊印染布,散發着質樸而隨性的光芒。還有牡丹畫,雍容華貴,儀態萬千,豔而不俗,一幅幅,或工筆,或勾描,或潑墨,氣韻深厚。在洛陽,處處可見牡丹,大氣,從容,平易,舒展,它們有時並未作爲花的時態出現在視野,而是作爲路標,燈具,景觀,宣傳畫與你迎面、錯肩。還有一種只有洛陽纔有的工藝——麥秸牡丹畫,燒柴的麥秸,經過去皮、浸泡、剪樣、熨燙而成爲絕美的藝術品。

好牡丹就是這樣的吧,經過一番苦累,纔有不可效仿的鮮豔色,經過一段修行,纔有亦仙亦塵的質地。日月漫過,卵石如新。今生,見過洛陽牡丹,我是有福的。

  二、牡丹舊事

我小時,見祖母的壽鞋上繡着一隻彩蝶叮在一朵層層疊疊的花上,她說這圖案叫《蝴蝶戲牡丹》,當時,她把牡丹叫做“卯丹”。村裏人多不識字,就呼個音準。老人們喜歡說,咱們這是在天頭上活着呢。我猜想“天頭”就是天堂的意思。還有類似很多語言,跟書面有一定差距。初時,我也跟着祖母,叫“卯丹花”,並暗自猜測,這麼好看的花,好看到我們只能在年畫和繡樣上看到的花,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花。大人們前天黃昏要約明早做事,總是說,卯時集合吧。那時不懂子午卯酉,以爲卯時既然是一天的開始,心裏便把這個字排在第一位。“卯丹花”,當然也是第一名的花。

長到十三四歲,同學之間流行算命,本子裏抄着十二月花命和指紋命理,一下課就湊到你跟前,神祕兮兮地問,你幾個簸箕幾個鬥?你幾月生?做這些的事的,當然是女孩。女孩早熟,且生性就有嚮往成爲巫的本能,相信直覺和猜測,感性思維強大。我的出生月份正好對應着牡丹花,不是蘭花不是梅花,是牡丹花哎,好壞不究,心裏美滋滋的。當然,不久那些寫着命理的本子就被我們扔掉了,因爲有了塔羅牌,這下,每個人的命運都有了不同於別人的結果,比成爲一模一樣的一種花要好玩,也讓人更癡迷。

有齣戲叫《真假牡丹》,祖母最喜歡看,戲裏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牡丹,還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包公。每次她看完,總愛嘖嘖有聲地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說眼見爲實,原來眼見也不真。那些出生在同一個月份,成爲同一種花色的人,命運也該是大不盡同的。夏天,村裏演電影,說是戲劇片,叫《追魚》,一時大人們吆三喝六喊小孩回家吃飯。到晚上,都早早聚在場院裏。以前演片子大人們從來不看,那天他們從頭到尾一眼不落地看了養豬技術。電影終於開演,不一會,大人們切切嘈嘈,這不是《真假牡丹》嗎。其實說到這場電影,收穫最大的是我小妹妹。那時她大約六歲,已去了村裏的幼兒園,認識了很多字。她作爲我們家的第三個閨女,讓祖母失望透頂,而我母親更是可笑,竟然一直沒有給她起名字。出來進去,人們就喊她三兒,三兒的。去學校,也叫三兒。她也覺得自己該有個名字,但不知該叫什麼,這種情形下,誰的名字好,她就試圖借過來用,今天說,我要不叫個豔紅吧,明天又說,我要不叫個小芳吧。直到看了《追魚》,知道飾演真假牡丹的女演員叫王文娟,第二天極其鄭重宣佈,我叫文娟。板上釘釘,毫無餘地。

村裏老人,做壽衣壽鞋,首選圖案,肯定是蝴蝶戲牡丹。如果娶新媳婦,會給她的枕上繡鳳穿牡丹。一過年,牆上掛的年畫也是層層疊疊,雍容華貴的牡丹。生活中,似乎牡丹無處不在,但我從未見過牡丹花。前幾年,在網上認識了一個洛陽女伴,她邀請我去看牡丹,當時單位極其忙碌,請假不允,她又不快,直拖到六月,才動身去了洛陽。遺憾又錯過了牡丹。今年又生出去洛陽看牡丹的願望,車票都買好了,且答應了簫白的約稿,單等日子一到,看了牡丹寫稿。後來想,或許我跟洛陽的牡丹沒緣法,如果有,我就不會在乎下雨。如果有,我也不會在乎身體不適。如果有,我也不在乎旁人的勸阻。因爲沒有,所以我會在常下里看起來並不算什麼的困難面前,輕易屈服。心生遺憾,不止是跟女伴之間翻掉的友誼小船,還有我這顆嚮往牡丹的拳拳之心。

一切重歸平靜。因爲未曾身臨其境,我對自己交給簫白的稿件非常不滿,迴天乏力。

週末,婆婆的一個妹妹來看她,說,昨天去城外看花了。婆婆耳背,比當年我的祖母更勝,比如電飯鍋,她叫電焊鍋。比如生態園,她叫生菜園。仔細想想,按她的經歷和理解,似乎也並不錯。所以我們也不去糾正,而任她錯下去,且在人前錯得理直氣壯。

婆婆問:什麼花?

姨婆答:牡丹花。

婆婆又問:甚?且側過臉,將右耳亮出。

姨婆答:牡丹花!

哦,五丹花。

我們低頭笑。

八十多歲的婆婆,當然知道牡丹花,當然她也叫它“卯丹花”,而現在,當牡丹花離得我們如此之近時,她卻自動將記憶中保存的卯丹花排除出局,而相信一種陌生的五丹花出現。生活中,太多的陌生不停衝撞着我們,應顧不暇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極有可能是她從未想到,牡丹花有一天會真切出現。

姨婆說的城外,是火車站旁邊新建的報國寺,聽說寺裏種了許多的牡丹花,身邊有人躍躍欲試,說要去看牡丹。前次加了匯清法師的微信,見他在朋友圈曬牡丹,知確不虛傳。下班後,便跟妹妹一起去了。

寺有三層院,一層數花圃,裏面全是各色的牡丹,越到裏面,寺院越高,空氣越清寂,花開得越好。寺裏的.紅牡丹,要多過其他顏色的。粉色的也很多。我偏好黃、白色的。寺廟裏的花,總是要比別處開得密,安靜,乾淨,氣色也好。或者特殊的環境下,生命個體會自動剔除我執,可被很好地接納和渡化。寺院裏的鴿子,走走停停,在我們腳下,不急不躁。妹妹說,它們也是修行者。而我面前的牡丹,當然也是修行者,它們修的這一季的繁華好顏,修得與某人某物,某時某刻的緣起緣滅。

妹妹驚奇爲數不多的深紫牡丹。正好前日查資料寫稿子,略知一二,便現學現賣,說牡丹之中,有姚黃魏紫,也就是長在姚家的黃牡丹和長在魏家的紫牡丹,黃牡丹像皇冠,花瓣層層密密,花復多蕊,花絲像純金。紫牡丹呈肉紅色,有人數過它的葉瓣,據說有七百多片。妹妹便試圖去數那朵深紫色的花瓣,當然並不像傳說。因爲它就不是魏紫。懷疑這一片一片的牡丹之中,也摻雜了芍藥花。但這又有什麼不妥呢?花開就好,管他何種花何種葉呢。再說,這世上有幾人能懂花,懂牡丹,懂芍藥?即便是匯清。

天漸昏,出寺門,山風吹來,有車停下。原來是王老師,見我們步行,便執意捎一程。車上,說起舊時,當然也就提及他的妻。他的妻曾是我兒子的美術老師,時至今日,兒子每每說起,都說她是他遇到過的最好的老師。那時每天接送兒子,我也日日見她,她是一個秀美的女子,說話柔聲,性情溫順,對待學生,耐心和氣。前幾年聽說她病了,便禮貌地問詢恢復的怎樣?王老師說,“之前的記憶全忘了,現在每天要教她認字,說話,有時她執拗,就得寶貝親旦地哄她。”我不知該怎樣安慰,只是說“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他說“是啊,當初處對象的時候,就知道她身體不好,但我喜歡她呀,喜歡她,就得接受她的所有。”他說話慢聲慢氣,好像所有經歷過的和即將迎來的種種,都風輕雲淡,不值一提。一時眼前便出現了寺院裏的牡丹花,那些在夜色裏,漸漸要隱去真容的牡丹花。

或許,他該是懂得牡丹花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