絹花牡丹的散文隨筆

四月，是牡丹的季節。原來只知洛陽牡丹甲天下，荷澤牡丹冠羣芳，卻不知自家也是可以種牡丹的。不知哪一日，小城的人們忽然傳說，去召（shao）公島看牡丹呀。那訊息像一個策劃許久的陰謀一朝曝光，讓人興奮不已。——召公島是黃河溼地公園的一部分，得名於西周初期周公、召公分陝而治的歷史典故。絡繹不絕的人朝着召公島涌動，像牡丹撲啦啦涌入春天的陣仗，聲勢浩大。

我們也有牡丹啦。去的人熱切期盼，歸的人心滿意足。——歸來的人中，小姑娘、小媳婦頭上戴了碩大的花環，或擎着牡丹花迎風招搖。初始驚訝，心想折花還這麼堂而皇之？凝眸，哦，不過是絹花牡丹。再觀，蹙眉，真心不喜：絹花牡丹，顏色固然鮮豔，但豔而不水靈，像標本，又像塗了過厚脂粉的女子，多了面具的完美，少了真實的活色生香；花朵較真牡丹大許多，又大而無當。總之，看上去像男扮女妝的傻大姐，那以此裝飾的女子，也便多了幾分傻氣，讓人心裏說不出的堵。

接近園子入口，便看見許多出售絹花牡丹的地攤兒，生意很是紅火。進得園子，較空曠處更是隨處可見這樣的攤位。那些被主人大剌剌堆放在一起的'紙牡丹，像不被憐惜的粗使丫環隨意堆放，又如闖進美女堆的東施，一點兒不怯場，坦然與真花媲美。

園子規模相當大，位於天鵝湖一側，面朝湯湯黃河，依黃土塬地勢而建，高低錯落有致。遊人拾級而上，再繞迎祥閣一路下行，地勢由開闊漸狹窄，似到無路處，木棧道忽現，由兩側分流而下，前方又豁然開朗，大片的園子被石板路或鵝卵石小徑隨意地分割成一片一片的小園子，按牡丹的色彩劃分，白的一片，紫的一片，粉的一片……陽光澄澈，沿路花樹列隊相迎，人們依次而行，或說笑，或拍照，或湊近了花兒嗅花香——其實大可不必俯身低嗅，因爲牡丹的香味特別濃郁，一入園子即覺暗香襲人。

隨着賞花的人一路往園子深處走，滿園燦爛，滿園欣喜。也有走累了坐下小憩的，隨意，愜意。人人似謙謙君子，溫潤平和，雖滿園花開，近在咫尺，卻並無人伸手採折，只飽了眼福，潤了五臟六腑，便心滿意足。盡興了，歸去，路過出售絹花的攤位，買上一兩枝，給孩子拿了迎風跑，自有一種活潑潑的美。

仔細想想，無論什麼植物，我喜歡葉子似乎要多於喜歡花，更何況是絹花。但我承認，無論什麼植物，最先吸引我的，還是花，這也算是人性的痼疾之一吧。各色牡丹中，尤不喜紫牡丹，覺得雍容之餘，添了些俗氣。倒是白牡丹，單瓣的，似仙子凌波，別有一翻清雅的風致。遙想去年那日，身邊有人說：白牡丹不好，不層。她所說的“層”即重，不層，是嫌這花太單薄了，不如重瓣兒的好看。這正應了那句俗話：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花團錦簇自然貴氣奪目，符合大衆的審美情趣，是不是因爲這個，那麼多的人才喜歡絹花牡丹？那被我稱爲“大而無當”的花，重重疊疊，當然是隨了人的心意做成的。

年年歲歲花相似，但花事到了的時候，依然會心旌搖盪。只是今年，如同我錯過了黃河公園的鬱金香、錯過了虢國公園的櫻花的開落一樣，我也錯過了和牡丹這一季的相逢。去看牡丹的那一日，果然跟預料中的一樣，滿園的花只剩三兩枝擎在一片烏突突的綠之上，——枯而未乾的花一坨坨貼在葉面上，如同漂浮在碧水上面的敗葉隨風起伏，又似受了打擊的孩子一樣的瑟縮可憐，惟餘幾縷淡香在園中游走。這次遊園的路線跟去年完全相反，由園子的另一端進來，朝迎祥閣的方向走。眼前是不多的遊人，走過牡丹花徑，只在含苞的芍藥旁稍稍駐足，便自去了。一路前行到迎閣祥附近，忽然人流熙攘，絹花牡丹也不期地入了目，依然去年那般的模樣，始想起，在這個季節，在這個所在，還有這樣經風經雨經時光而不敗的花。

是的呀，絹花牡丹，她的生命，如果說她也有生命的話，她的生命完全不由她自己掌控，她的命運也完全由人來操縱。她一出世便註定了一種命運，一種待價而沽的命運。但是，身世微賤，卻韌性十足。你若有意，她便相隨；你若不棄，她便不老。這點真牡丹還真比不上。人說，牡丹真國色，花開動京城，可是，她們的精彩仿若驚鴻，撲啦啦來了，又忽啦啦去了，只管自己精彩，不屑世人留連，應時而開，應時而落。於是，絹花牡丹粉墨登場，替她續寫那團熱鬧，留住幾許念想，幾番情致。

遊園雖好，卻終須歸去。如此，買上一枝絹花牡丹回家，插在瓶裏，也好像帶回了滿園春色，見之，便回想起那日，那藍天，那白雲，那陽光，那微風，那園子，那人面，那花海……手中這絹花，不就是自己最心儀的那一朵嗎？就是那一朵，在離甬道不遠的地方，一枝獨秀，是被喚作“墨灑金”的一種，華貴的紫，花瓣重重疊疊，芯兒裏着幾點金黃，不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卻因了一個“墨”字而讓我念念不忘；就是那朵，那雅號“白玉冰”的，讓人想起古都詩人的衣袂翩翩，想起“一片冰心在玉壺”；就是那朵，那芳名“藍田玉”的，彷彿嫵媚的女子，低低地嘆息：錦瑟無端五十弦……買一朵絹花牡丹帶回家，插在花瓶裏，居然，又尋回了那一世的雍容華貴，那一刻的國色天香，那一瞬的心事流轉，那一回眸的欣喜相逢。

哦，絹花牡丹。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