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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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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死了,傍晚從田裏剛到家,準備給癱在牀上兩年的老伴燒碗湯,一低頭就栽到地上不省人事了。他走了,家裏撇下偏癱的老伴和不懂事的小女兒。他的大女兒已經出嫁了,唯一的兒子遠在省城唸書。

王福散文隨筆

王福倉促走後,家裏的頂樑柱塌了,沒多久老伴也跟着去了。他沒有上過學的小女兒,無奈搬到大女兒家裏幫助照看小孩了。至於兒子他不擔心,兒子大學畢了業就是國家的人了,可以吃公家飯。他的家從此空了,大門緊鎖,院子裏除了一棵夾竹桃仍然寂寞地自開自落,除此之外,便是滿院的野草,一天賽似一天地瘋長。

王福其實挺可憐的,聽村裏老人說,他自小沒了爹孃,是個苦命人。小時候討飯,十二歲便去給地主家當長工,解放後,才攤上個老婆,併爲他生下了一兒兩女,生活也一直緊巴巴地過。可自從實行承包責任制後,總算豐衣足食了,可他絲毫沒有改變勤儉節約的作風,冬日裏,他一身的家織黑粗布棉襖棉褲,就算過年也很少見他穿新衣服;到了夏天更簡單,從上到下一色的白粗布衣褂,一根白羊肚子手巾頭上扎,任憑生活怎麼變,他仍然不改老百姓的本色,一直保持到他死去的那一刻。

記憶中的王福還有點幽默。記得一次我們幾個小孩子,在他家門前的石頭上玩。他逗我們:“你們幾個誰吃的最多?”

“他!”我們一起指向外號叫胖墩的男孩,“他一頓能吃兩大碗呢!”

“不多不多,沒有我當年吃的多!”王福笑着對我們說。

“那你能吃多少啊?”我們異口同聲地問。

“每次去集上,我都能吃三斤!”

“啊——”我們頓時睜大了眼睛。聽大人說,一個大饅頭四兩,三斤不得七八個呀!

他看着我們驚訝的表情,笑着娓娓道來,“那時候每次我去趕集,走到對面山樑就緊一下腰帶,到集上再緊一次,回到那山樑時,又緊一次,加起來,可不就是三緊(斤)嗎?”聽他說完,我們哈哈大笑,他也隨着我們笑,微微眯起的眼睛裏,似乎帶着點悽然。

除此之外,王福還有些古裏古氣。本來他在村裏沒什麼本家,卻又常和鄰居保持着距離,這使他們家更顯得孤立。別的不說,就如借東西,農村居家過日子哪能樣樣都齊備,他家偏不,從來不向別家借東西,別人借他的東西他也推託不借。時間長了,左鄰右舍也不去打擾他家,而他們好像很享受這種無人打擾的日子,包括他的孩子們也從不和其他孩子玩,就這樣他們家和村裏人一直保持着一種“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所以,王福活着的時候,村裏也沒有人在意他,而他突然死去了,村裏人似乎才發覺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村子裏。

可王福畢竟是農民,是一箇中國標本式的農民。他一年四季春種夏播,秋收冬藏,天天像老黃牛一樣埋頭在田裏忙碌着。在我記憶的'碎片裏,總清晰地定格着這樣一個影像:塬上梯田裏,遠遠看見一人一牛一犁,那是王福在耕地。清瘦的王福總是一手扶犁,一手拿毛巾擦着汗,前邊老牛不緊不慢、艱難地默默前行。那頭老黃牛已經陪伴他走過了好幾個春秋,他們像多年的老夥計配合得那樣默契,一晌不曾聽到他吆喝牛的聲音,可活兒卻做得有條有理。

王福唯一的夢想就是他的兒子能出息,他把希望完全寄託在兒子身上,他的兒子倒也爭氣,先是考上縣重點高中,接着又考上了大學,而且是村裏走出的第一個大學生,記得當初收到兒子的通知書,一向很少笑的他逢人便笑,甚至他那駝了幾年的背彷彿一下子直了起來。他省吃儉用卻從不虧待兒子,那些年爲了兒子生活的好,他寧肯爲省幾塊錢用手推車走幾十裏山路給兒子送糧,也絕不坐公交車。他兒子每次回來,也總是西裝革履,打扮得跟城裏人一樣。可王福最終沒有像他的名字一樣享上一天的福,他沒能看到兒子娶上媳婦,也沒盼到他的孫子,村裏人都說他真是沒福氣。不知王福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一點惋惜呢?不過,事實上他當時恐怕連想的工夫都沒有,就那樣一頭栽地,再也沒有爬起。

記得有時秋天的早晨,偶爾有幸還能聽到王福唱戲。早些時候,女子不許唱戲,王福扮青衣,聽村裏人說他扮相好唱腔也不錯。當秋風乍起,黃葉飄落一地,王福總是一邊掃落葉,一邊有板有眼地清唱:“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咿咿呀呀,聲聲如泣,那唱腔常被秋風托起,送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