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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次哭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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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灣天空湛藍,最好的打開的方式深藏在夢境裏。鳥鳴在上,蟲吟在下,其間奔突着驚慌的野兔,吹過稻田的微風,悠長的牛哞,古銅色的夕陽斜照在古舊的木門上。有一些證據遺落在草野間,被風雨侵蝕,無從尋覓。或有一些閃爍的光點,回望時,星星點點。

兩次哭泣散文

月光走進夢境,李家灣,曖昧而溫情。那是回鄉。

我不和你們玩了,我一輩子都不理你們了。

弗林說完大哭,從青石板上突然站起,扔掉手裏的撲克。額頭上兩隻吸滿鮮血的露蚊子,在他陡起中來不及避讓,掉落灰塵裏,翻着烏黑滾脹的肚子撲騰,再也飛不起來。

不遠處,竹林和牛圈間的青石板上,愛瓊子她們幾個女生正在玩石子,聽見弗林的哭聲,擡頭看了一眼,又埋頭認真經營她們的遊戲去了。

樹蔭裏躺着的兩條狗,拖拉着長舌頭,它們靠着還算涼爽的土牆打盹。一牆之隔,老水牛悠閒嚼着青草,風帶來一股股混着青草香的牛糞氣息。牆角里,黑螞蟻們忙着搬運菜青蟲,沒有誰理會弗林的哭聲。

海娃子和根娃子兩個人站起來,詫異地望着無端大哭的弗林,不知所措。午後的穿林風從石船子水庫邊吹上來,吹過中間院子,竹林沙沙響,掠來一陣涼爽。李家灣沉在夏日午睡的慵懶裏,沒有目睹幾個淘氣孩子午後的爭執事件。

這個暑假,撲克是男孩們每日的午後必課。聽說,弗林已經欠了海娃子她們幾十億欠款,說好了長大還。願賭服輸,這個是賭過咒的。弗林手氣背,今天又輸了。一連幾天都輸,他怎會服氣。下注於是越來越大,輸得越來越多。海娃子讀四年級了,算得清數字,他每天在一個爛得掉渣渣的作業紙上,一筆筆認真記着。雖然這些欠賬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但畢竟心裏不舒暢,在又一次被根娃子截胡後,弗林終於忍不住,扔下撲克傷心大哭。

弗林的哭聲響亮,卻少了聽衆,這多少讓他的哭泣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你們打什麼牌喲,我欠的那些賬,我也不得認,你們合夥欺負我。弗林一邊哭,一邊走出竹林。一直坐在冰涼的青石板上,他屁股上有一圈顯眼的灰塵印。弗林走進陽光裏,竹林外陽光刺眼。正午的太陽,弗林身後沒有影子。

弗林明顯是輸不起,他的話毫無道理。但因爲哭泣,海娃子和根娃子一時也沒想到和他爭辯。眼睜睜看他哭着離去。

這是一次足以載入李家窪野史的外交事件。子虛烏有的幾個億欠款,就在弗林的哭聲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暑假的剩餘時間,弗林再未加入戰局,剩下的幾個男孩子,再也提不起打撲克的.興趣。

哭聲是有效的外交手段。套用海娃子的話說,弗林是想賴賬。他的這一次哭聲,終於讓在男孩間風靡一時的撲克遊戲壽終正寢。

多年後,幾個童年夥伴談起這個細節,全都哈哈大笑。唯有弗林依舊氣憤難平,說被幾個人欺負了。那幾十億元的欠款,誰也不會當真,自成了童年最鮮活的回憶,給大家增加酒後談資。

弗林大哭離開後,幾個男孩的賭場也散了。竹林裏剩下風帶竹葉的呢喃,幾個女生玩石子的爭執聲,鳴蟬一聲長一聲懶,似乎給悶熱的盛夏禁錮了婉轉。

沙沙竹葉響,迴應着弗林單調突兀的哭聲。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十八歲那年,春節裏,弗林家裏請年客。大爹,我們家,弗林一家,還有他學藝的師傅,十幾個男人圍了一大桌子。作爲主人家,剛成年的弗林,給大家斟酒。

席桌擺在老院子裏,冬日暖暖的午陽,偶爾微風吹,因爲有年節的喜悅,桌下又放着火盆,並不覺得有多冷。老院子本來有一條狗,很兇,因爲過年放鞭炮,土狗不經嚇,這幾天藏在屋裏不敢出門,更不用說對人齜牙咧嘴了,平日不敢來的親朋也都釋然放獷。

話是酒攆出來的,五六杯以後,席間話多起來。都是血肉相連的親戚,成天侍弄土地,聚會並不多。鄉村裏人面對山川河流,平日都寡言,只有這酒一喝,才一個個變成話嘮。

你一言我一語的,一年裏,年輕人大多星散在全國各地,那麼長時間,有太多故事要說。

不知怎麼回事,二狗子和弗林爭執起來。二狗子貪杯,爲人又不仗義,雖是堂哥,弗林平時就瞧不上他。但今天是弗林家請客,他不給二狗子斟酒,長輩幾個說他沒有盡到主人家的禮數。弗林畢竟還是毛頭小子,幾句話說下來,臉上掛不住,又喝了不少酒,心裏委屈,哇的一聲哭起來。

我就是不給他斟酒怎麼了,他這個人,不講信用,上半年的工資還欠着我呢。大爹二爹你們都還沒有喝,他一個做晚輩的就先喝了,要我倒酒,他就懂禮數了?什麼人嘛!弗林抽噎着。

過年過節,哭泣是李家灣人所忌諱的。大人們又都反過來責怪二狗子不懂事,一個做堂哥的,爲嘛和弗林慪氣。

年節裏,難道還有喝不醉的酒,二狗子也太猴急。

二狗子漲紅了臉,想爭辯,又覺得自己理虧,只埋着頭吃菜。

桌子上一冷場,寒冷就來欺負人。我坐在外側,攏着手烤火。本來也不關我的事,但話一冷,背後感覺冷颼颼的。我熬不過,喝乾杯子裏的散白乾。天冷,等不得他們的酒了,就拿起酒瓶子,給滿桌的長輩斟酒。

我是李家灣第一個大學生,長輩們給我面子,都欠身接過酒杯。席上的氣氛又活泛起來。弗林也不哭了。斟酒到二狗子時,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他斟了滿杯。新年大節的,都圖個喜慶。二狗子有個臺階下,喜滋滋接過酒杯。

你就不該給他斟酒,他好喝,偏不給他斟。弗林嘟噥說,我假裝沒聽見。

今年殺年豬時,我跟弗林和二狗子喝酒。說起那年春節的事,一晃又過了二十年。說起二狗子把他氣哭的事,弗林還顯得憤憤不平。

你現在,還欠着我幾個月工錢呢!弗林對二狗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