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傷處愛成空-散文欣賞

初識陸放翁，是從奶奶口中吟出的那首愛情絕唱——《釵頭鳳》，當時，只覺得詞中的字字句句都沁着一股哀傷，那抑揚頓挫的調子，嘈嘈切切，在心中久久徘徊不散。但即便如此，我卻未曾真切體會到箇中飽含的深情。多年後，翻開一本厚厚的《陸游集》，品着他的詩，他的詞，在感嘆放翁的愛國豪情之餘，能撥動心絃，彈出肺腑之音的，仍是那首《釵頭鳳》。

或許，這只是一場普通的愛情悲劇，卻因爲有了陸游，有了他與唐琬的《釵頭鳳》，而讓這場悲劇變得悽美異常。我們何其有幸，能透過泣血的詞句去憑弔那段美得讓人心痛的愛情，能爲它深深掬一把情淚，譜一曲哀歌。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詞開篇的淺吟低唱，描畫的.是一幅看似溫暖的圖景，可是這幅圖景也只是作了“歡情薄”的陪襯。分離之後的重逢，並未帶來絲毫的喜悅，四目相對卻相顧無言，另嫁人婦的她只能用一杯黃滕酒，同他一起悼念曾經短暫的快樂。無法再牽起的紅酥手，近在咫尺，卻似遠在天涯，縱使是滿園的春色，也掩蓋不了心中那道蟄伏的傷口。如果當初的分離是個錯誤，那如今的相遇也只是徒增愁苦罷了。有時，見，不如不見。

“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爲何在放翁的時代，愛情永遠排在孝道和抱負之後？而女子總逃不過成爲愛情犧牲品的宿命。一紙休書，將唐琬的幸福連腰斬斷，也爲陸游斟了一杯滿滿的愁緒，他痛苦地一飲而盡，任由蝕骨的落寞在心中肆虐。原來，太過相愛，也是一種罪過。那被東風吹落滿地的殘瓣，又如何承載得了滿溢的相思？那樣生生的剝離，怕是“亙古男兒一放翁”的陸游，一生犯的最大錯誤，但大錯即已鑄成，終究於事無補。

“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他應該無時不刻都在想着那個魂牽夢縈的人兒吧，不然爲何能將她的心境描摹得如此深刻？她的再嫁，似一把鐵索，鎖住了兩人的情，也阻斷了一切細微的可能。滿腔心事無處訴，只能空守一紙山盟，卻再也無處寄託。放翁，你可知道，這個纖弱的人兒是如何獨自忍受着相思的煎熬？人已成各，今已非昨，斜欄的獨語，人前的妝歡，都化作兩行清淚，緩緩流過那張日漸消瘦的面頰。終於，她一病不起，用死亡在他們之間劃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花殘葉落，油盡燈枯，唐琬的離去是真正將他們天人永隔了。爲何相戀相知最終只能選擇相忘，又爲何相依相伴卻無法終生相守？眼角的淚，滴成心頭的硃砂，縱然此後無緣相見，也再斬不斷銘心的牽掛。

四十年後，陸游重遊故地，才發現伊人早已不在，徒留冰冷牆壁上那一首和詞。四十年的光陰，讓沈園“非復舊池臺”，也讓那個“傷心橋”下的“驚鴻照影”只能在夢中出現。香消爲土，柳老無綿，如今要到何處去尋找那段最初的美好？

斗轉星移，朝花夕落，轉瞬間，物是人已非。恩恩怨怨，悲歡離合，回眸處，一眼過萬年。縱使淚流盡，心啼血，終脫不了愛恨，逃不過情仇。傷情處，愛成空，這樣的情深緣淺，是陸游永遠參不透的禪，是唐琬一生渡不過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