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黃昏里老去的散文

選一個黃昏去看你。

你已化作一池殘荷。

遠看，那一片片荷葉，站成了遲暮的老人，眯着眼睛在秋風中，等候這最後一次重逢，似乎我一走近，所有荷葉就會安息，瞬間倒下。

走近，卻看見許多荷葉早已倒在水中。有的把臉埋一進水裏，看得見尚未腐爛的肌膚。有的已被風雨或者雷電撕一破臉孔，卻還鐵骨錚錚，線條簡約地獨立水面。一羣不諳世事的魚兒在那些殘骸上竄來竄去，好不歡喜。

水波微漾，在夕光裏靜守着一池殘荷，周遭瑟瑟，行人稀少，只有斑駁的荷葉，幾張石凳，一個涼亭，兩三根電杆，天空的幾隻蜻蜓，一片暮景。風一吹來，水中枯黃的荷葉在輕輕嘆息，疲一軟的手腳稍一鬆，就像水草一樣吱吱呀呀地折倒。死亡的意象從四方八方涌來，像山崩，像地震，像潮水張開大口……

我分明看見了荷葉的痛和無力的掙扎。

荷葉一定還在懷念那些歡欣的時刻，但最終都會在痛中掙扎、滅亡。所謂堅強就是不言痛，所謂樂觀就是把希望寄予未來，痛卻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荷葉的.痛迅速形成一支毒針，深深地刺進了我的思維，我一邊萎一縮，一邊將回憶收緊，突然手腳麻麻的，眼睛溼溼的。我看見了缺腳的螞蟻和失明的壁虎，我在殘疾的人生裏掙扎。淚，如泉一涌。我需要一片湛藍的海，把我浮起，承受生命之痛，可是手一劃，就在池邊畫出一個故事，顛覆了一半生命，掙扎在現實和夢想的邊沿。我聽見，荷的啜泣聲。

一道霞光從天而降，柔柔地擁住這一池殘荷，還有我，他在我耳邊輕喚：親愛的，我在這裏。此時，整個池塘被溫馨的光包裹一着，千瘡百孔的荷葉，痛苦的表情漸漸散開，漸漸朦朧。

荷葉成泥，世事落水。待一季狼藉撫平，只剩下一池淡然的水。獨自。細水長流。

這個黃昏，還有我，靜靜陪着這些荷，幸福地老去。明年那些新生的綠意，與我無關，我有的，只是一個人的靜默悠然。

離開。回首。一池殘荷在雲浪上注視我的背影。我不曾開言，她亦不曾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