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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嫁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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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嫁的散文

自從大姐哭嫁之後,我的心一直冰涼如水,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她當年淚流滿面的一幕。

同樣是哭泣,哭嫁的含義卻多有不同,它是閨女時代的結束,少婦生活的開始。因此,哭嫁才顯得含義複雜,既有所得,又有所失;悲中有喜,喜中有憂;憂中有恨,恨中有愛,稱得上是悲欣交集,五味雜陳。

國慶節前,姐姐突然來信,那封信讓我眼前一亮。自從山村通了電話,多年沒有與親人通信了,有事拿起電話,按下一串數字,聽筒裏立刻跋山涉水,傳來熟悉的鄉音。電話讓地球成爲一個村子,想想還有誰會迂腐地選擇十天半月也抵達不了的書信?

那天郵遞員把信交到我手上,我不由愣了一下,然後掃了一眼寄信人地址,天藍色的信封上一行紅色的仿宋字,它像一串密語醒目標示着我的籍貫:江西省修水縣。信封和郵票連體印刷,左邊三分之一被一幅漂亮的風景佔據,那是擴建後的黃庭堅紀念館。

站在城市街頭,我手捏家信,就像捏着一株珍稀樹種,彷彿看到湛藍的天空下一隻鴿子正迎風飛起,它攜帶着家鄉泥土的氣息,它銜來了贛地紅壤的田野清風。我的心情有難以表達的急切,郵遞員的背影還沒來得及消失,美麗的信封早已洞開。伸進指頭,拉出來厚厚一疊,打開是一張大紅請柬,還有一封短信。信是姐姐的親筆,字體寬扁,筆畫鬆散,形態亦如人到中年的姐姐。

信很簡短,但卻讓我感受到了濃濃的親情。姐姐告訴我外甥女準備“十一”出嫁,安排我這個當舅舅的去做一回送嫁的上親。因爲按老家的風俗禮節,凡屬紅白喜事,有血緣關係的至親不能口頭約請,必須用大紅請帖敬邀,以示鄭重。

看完姐姐的來信,我突然有了一種深深的期待,究竟期待什麼?我自己也說不清。

一直泊漂在外,遠離了鄉土,心靈幾近乾枯,姐姐的來信,就像一根晃盪在深井裏的水繩,牽動了我溼漉漉的鄉愁,讓人想起地層深處管涌似的泉眼。

很想聽聽多年沒有聽過的哭嫁,這是年齡增長讓人懷舊?還是平庸生活過於無聊?我的心像一塊旱地,渴望在故鄉的天空下淋上一場透雨。

我不知道在炊煙日漸稀薄的村莊裏,千百年的歷史傳承,是否像民居古居一樣,正被鋼筋水泥澆築的樓房所覆蓋戕濯。哭嫁的風俗能否成爲貫穿古今的標本,傳遞出最真實的鄉情鄉音?我還不知道答案,不過很想了解外甥女哭嫁與三十年前姐姐哭嫁究竟會有哪些不同。

臨行前,我和妻子商量了半天,姐姐家多年沒辦喜事了,現在外甥女出嫁,我們該備一份像樣點的禮物。去商場轉了好幾圈,左挑右選,拿起放下,就是找不到合適的禮物。多則惑,簡則明,此語道出了一種樸素的哲理,面對太多的選項,人便容易迷惑。在物質豐盈,慾望氾濫的當下,我常常遭遇此種尷尬。後來想幹脆送個紅包吧!我準備了兩個紅包,一個是送給姐姐的,另一個是準備給外甥女的。現在孩子都像心肝寶貝似的,我猜想外甥女出閣之前,母女倆一定會來一場肝腸寸斷的哭別。

我這個紅包就是爲這事而準備的。哭嫁一般會輪番登場,凡屬至親都得出現,根據出嫁程序“哭父”、“哭母”、“哭兄嫂”、“哭姐妹”、“哭弟弟”、“哭叔伯”、“哭舅父”、“哭外祖”、“哭媒人”、“哭辭別祖宗”、“哭梳裝”……

姑娘在哭泣聲中將一個個親人嘆哭,然後親人紅着眼圈,拿出早就備好的紅包,塞給姑娘,安慰她,祝賀她早生貴子,早成家……

好幾年沒回老家了,原來回家是一件頗費周折的事,山一程,水一程,要轉乘好幾次車才能到達。沒想到偏僻閉塞的九嶺山這幾年模樣大變。新農村建設最大的變化就是修路,路雖然不寬,但是清一色的水泥路。霧氣散盡的時候,站在高處往下看,公路像一根灰白的陳年草繩,彎彎曲曲纏繞在崇山峻嶺之間,草繩下藏着一雙隱形的手,把沉睡的大山一次次搖醒。

我提前兩天就到了姐姐家,一來是想在山裏頭轉轉,多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二來是希望重溫一下鄉村喜慶的氛圍。聽姐姐說,這次外甥女出嫁準備擺三十桌喜宴。我想,三十桌喜宴,這需要多少人來操辦?我記得上中學時就安排我到山村喜宴上打過下手,做過雜工,比如挑水、洗菜、洗碗、端菜,後來還做過更辛苦的借辦桌椅板凳。山裏人家居住都很分散,看着只隔一道溝梁山峁,可是望山走死馬,真要繞到那戶人家,你得上十幾重坡,拐十幾道彎。人們說山裏人嘴一嗅,山外人跑半晝。三十桌的宴席,這需要多少桌椅板凳?多少杯盤碗碟?特別現在不少人家關門閉戶,整家外出,借辦的事就顯得更難了。想到這頗費周折的事,我在心裏暗暗爲姐姐家的喜宴操心。

可是姐姐姐夫卻特別淡定,擺喜宴的前一天,我發現姐姐家還空無一人,這不免讓人納悶。吃午飯前我實在忍不住了,便問了姐夫:“明天就是喜宴,怎麼還不見一點動靜?”

這麼大的喜宴,按往常的經驗,幫忙的大批親友得提前幾天進堂做準備了。姐夫的話讓我大吃一驚,他說:“不用急,午飯之後會有人來。”說完依然慢悠悠地抽菸。果然,午飯過後來了幾輛小貨車,我一看啥都明白了。怪不得姐夫那麼悠閒自在,原來人家車上鍋碗瓢盆,桌椅板凳一應俱全。一幫人跳下車,分工明確:搬東西、支架子、布電線,不一會,屋場前的彩虹門便支起來了,一個彩條布的大帳篷拉開了。

一兩個小時之後,場面佈置妥當,音響裏傳出了震耳欲聾的流行歌曲,一會兒是宋子英的《好日子》,一會兒是趙詠華的《最浪漫的事》,最後來了個火風的《大花轎》。山裏已不興嗩吶、不興鳴銃了,現在人丁緊缺,幫手太少,都把喜宴包給專業戶操辦,人家包工包料,大小事情一概輕鬆搞定。擺完喜宴按單收費,主人只要現場指揮就行了。

除了迎賓待客,收禮管賬由自家人負責外,其餘的事一概由專業戶操辦。看着清閒自在的姐姐姐夫,輕鬆得像客人,想不到公路一通,變化這麼大。

接下來讓我更意外的是,外甥女出嫁那天,門外停着一長溜綴滿鮮花彩條的婚車,那是迎親車隊,聽說也是由專人經營管理的,很多路口都貼有他們的小廣告。外甥女自始至終樂呵呵,笑眯眯,一副喜上眉梢的勁頭,一點也找不到出嫁前傷心難捨的跡象。我當時還想,你現在只管樂吧,等會就有你哭的啦!

滿以爲山高水長的九嶺山裏,“之子于歸,宜室其家”,哭嫁仍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儀式,它不僅是禮儀的需要,情感的表達,而且是民俗文化的傳承,鄉土觀念的延續。況且姐姐是過來之人,當年出嫁時悲悲切切傷心扯肺的哭泣,其情是多麼投入,其心是那麼憂傷,讓我這個小弟也跟着唏噓不已,涕淚長流。

我不敢懷疑哭嫁是一種人爲的表演,母女哭別,分明是難以割捨的骨肉親情。再枯燥貧乏的年代,山裏人也從未中斷過哭嫁,更沒表現過厭倦。哭嫁是姑娘出閣時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如果省略了哭嫁,就像一臺大戲失去了引人入勝的高潮部分,主人會覺得顏面失盡,臉上無光,捧場的親友也會感到索然無味。

在九嶺山裏,哭嫁是一種獨特而又古老的風俗,當嫁期逐日臨近,嫁妝嫁奩置辦齊備後,姑娘的心跳就開始提速。爲了把喜事辦得從容、熱鬧而又喜慶,迎親嫁娶一般都會選在農閒秋後。莊稼黃熟,稻麥歸倉,犁鏵鋤鎬掛了上房樑,這個時候在泥土裏忙活了大半年的漢子婆娘們,心情完全放鬆了,已經有了足夠的閒心閒情來操辦喜事。

當溽暑悶熱逐日消退,村莊便變得含蓄飽滿起來。從山樑上走過,感覺天高地遠,風清雲淡,瓦藍的天幕下,村子乾乾爽爽,亮亮堂堂。稻草和麥秸堆成渾圓的草垛,場院裏打掃得乾乾淨淨。這個時候,炊煙裊裊的村莊像一首詩歌的抒情部分,與村民一樣,有了一種深深的期待,期待那動聽的嗩吶在金風裏吹響,期待出嫁的`姑娘在母親懷裏羞答地啼哭。

姐姐哭嫁確切地說是從一種無聲的落淚開始。整整一個冬天,每天熬夜,飛針走線,爲的是給婆家人每人一雙千層底的布鞋,鞋底鞋面,針腳勻稱,做工精細,那是檢驗一個姑娘是否心靈手巧第一道關卡。嫁鞋、嫁衣都準備好了,母親開始眼圈發紅,姐姐看着箱子裏擺滿了新做的布鞋,蒙着鴛鴦戲水的被面,花好月圓的枕套,早生貴子的手帕,忍不住偷偷地啜泣起來。

母親身體不好,平時姐姐分擔着家裏所有的事務,現在姐姐這一別離,就將扔下親人,成爲別家的媳婦。往後回家再難隨心所欲,自由如風,悄然間便多了一個字,變成“回孃家”了。母親想着閨女,心裏割肉般的難捨;姐姐想着離娘時的心疼,不禁眼淚長流。

出嫁的前夜姐姐在哭哭啼啼中度過,那一夜大家的心情都十分難受,感覺特別沉重。出嫁本是一件歡樂喜慶之事,但是出嫁的姑娘總是用哭泣來迎接這個甜蜜而又激動的日子,用哭嫁的方式來表達對父母對親人對鄉土的不捨與感恩。

九嶺山裏的鄉民對於哭嫁好像永遠充滿着熱情,在姑娘哭嫁時看熱鬧的總會擠滿一屋子,大家都想看看姑娘哭嫁有沒有水平。哭得越好,唱嘆得越好,感動了旁人,讓別人也跟着姑娘掉眼淚,這就了不起,這就成功了!哭嫁的成功不僅證明了姑娘賢惠體諒,同時也體現了她的聰明能幹,親人給的紅包也就越多,自己臉上也就越光彩。如果笨嘴拙舌,語無倫次,結結巴巴,連個嫁都哭不好的姑娘,別人會瞧不起她,自己也會擡不起頭來。要把嫁哭好還真有點難度,因爲那些唱詞既要含蓄得體,又要見啥哭啥,隨機應變,即興發揮,就如一張考卷,旁邊的考官都在等待着評判打分。

我的紅包錢數按照流行的習俗,若要發,不離八,包了八百八拾八元。可出人意料的是,外甥女根本就沒給我機會。直至炒豆般的鞭炮炸響,珠光寶氣的新娘子背上了婚車,仍沒發現姐姐她們有誰哭過一句,嘆過一聲。母女自始至終都是笑容燦爛,無比開心。

見此情景,我心中感到萬分失落,二十多年前,姐姐出嫁時的一幕總在我眼前晃動。涕淚漣漣的姐姐,憂怨地走出低矮的小木房,她先拉住爹爹哭泣:

天上星多月不明,爹爹爲我苦費心,

爹的恩情說不盡,提起話頭言難盡。

一怕我們受飢餓,二怕我們生疾病;

三怕穿戴比人醜,披星戴月費苦心。

四怕我們無文化,送進學堂把書念,

把我兄妹養成人,花錢費米恩情深……

父親被女兒嘆得抹眼淚,他木訥地站着,不停地搓着雙手,不知該如何安慰淚水漣漣的女兒。接着開始哭母親了,母親倒是先哭開了,於是母女一同哭嘆起來:我的小女啊!我的嬌兒,你到他家吶,你要耐煩哦!人家爺孃你要細心啊!孝敬公婆是本分,你(十分)的性子兒吶,你要改吶!你到人家爺孃跟前要冷茶當作熱茶來篩吔,我的小女吶,人家的爺孃啊!你要高高兒提起,你要輕輕兒地放下吶。你要耐煩哦!你要三從四德吶,你一要隨從丈夫吶……

哭完父母開始哭姐妹,姐妹同樣會陪哭,那樣就更顯熱鬧。

母親的淚珠掛滿一臉,疼痛漫遍全身。從姐姐的嫁期定下之後,母親就暗自垂淚,夢裏哭醒的母親,淚水打溼了枕頭。夜深人靜,黯然神傷,她愛女兒、想女兒,割捨不下女兒。眼看着生下來只尺來長的女兒,辛辛苦苦撫養成長,一轉眼就成爲別家的人……

往事打亂了時空,讓我恍若入夢,不知眼前這個村莊還是不是曾經那個村莊?在記憶中,九嶺山是個禮儀王國,紅白喜事講究頗多,一大堆的繁文縟節,一系列的古老儀式,弄得人暈頭轉向。現在眨眼之間,所有的禮數全部罷免,精神的高地一片荒蕪,就連洞房花燭也失去了原有的激動,僅僅成爲一種波瀾不驚的儀式。曾經複雜神祕的村落,像霧氣消散的山嶺,紋絡褶皺,清晰裸露。諸多綿長的細節被快速刪除,一部村莊簡史在後生一輩手中隨意翻過,從此追尋時尚的腳步開啓了直奔主題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作爲女方送嫁的上親,被男方親友熱情簇擁,一個勁勸酒。無論我怎麼解釋:身體不好、胃病嚴重,正在服藥,他們全都滴水不進,看那陣勢即使到了胃癌晚期,我也得把那些酒喝下。過分的熱情演變成一種野蠻,那些陪酒的親友不由分說:怠慢誰也不能怠慢了上親!他們威逼利誘,軟硬兼施,頻頻向我發起攻擊,不勝酒力的我哪能招架得住?三五杯下肚便翻江倒海,江湖決堤,滿身的污穢,弄得異常尷尬。只有到了這個程度,陪客的親友才感覺基本到位。

我暈乎乎,不知道怎樣上的牀。半夜口渴得厲害,起來找水喝,喝完水,迴轉身卻怎麼也睡不着了。看看房子是新式樓房,設計裝修與城裏沒有差別,牀也是新款的實木牀,牀墊又寬又有彈性,但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

聽說外甥女婿當年空手外出,經過多年打拼,現在辦起了自己的工廠,年收入超百萬。姐姐家的房子也是外甥女婿出資新蓋的,家裏全套電器,姐夫的自行車早已換成了摩托車,往來山裏,十分方便。姐姐再不用泥一腳,水一腳,日曬雨淋,整天撲在地裏勞作了。

漆黑的夜晚,我眼前不斷晃動着姐姐燦爛的笑容,如果把人比作一株植物,那麼臉蛋就是花瓣,每一片花瓣都在綻放中裸露出內心的祕密。一個人的幸福感要強大到什麼程度,才能遮蔽曾經的痛苦與憂傷,在姐姐身上似乎找到了例證。

當年姐姐出嫁,對家裏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失去一個得力的幫手,全家的生活質量明顯下降,母親的病情隨之加重。所以姐姐出嫁時的哭泣是發自內心的哭泣,是對一個時代的抱怨,對一個家庭最後的回眸。我終於理解了舊時代換親者無奈有隱痛。外甥女的出嫁卻是幸福之旅的開始,是人生質量的提升,在境由心生的情緒裏,浸泡在蜜糖一樣的生活中,已經找不到哭泣的理由。

我依稀記得,九嶺山裏方圓百十里都有同一個風俗,那就是送嫁的上親每人會得一塊上等的豬肉,這肉男方用紅紙包好,用籃子盛着,送給上親,叫“離娘肉”;而女人百年過世時,還要給孃家親戚送一塊肉,這肉叫“河席”。沒有誰懂得這風俗真正含義了,只能理解爲出嫁的女兒永遠是孃家的心頭肉。

回九嶺山的那些天裏,我感覺到了時代的急遽變化,我對“鄉土”二字爲之惶然,在犁庭掃穴般的全球化時代,帶給我們的豈止是鄉土的遺失和精神的叛離?傳統文化斷代、審美向度激變、道德取向更新、普世價值落俗,彷彿千百年來的積澱一夜之間全部歸零,一個國家從精神到肉體被徹底清洗了一遍。虛幻、失憶、夢遊、貪婪、臆想,揉合成一種共性的病態,所謂的鄉土,已退化成紙面上一個六神無主的虛詞。呻吟過後,輓歌唱盡,我走進當下的鄉土,找不到去路,這個鄉土不再是古人千秋懷抱的鄉土,那個供奉祖先、續接香火、煙霧繚繞、鬼魂遊蕩的鄉土已經被現代化的手段而取締。

這是一個讓人走神的年代,我沒有權力讓一個村子長久停滯,永遠天真無邪地守望清水般的初衷,守望大山般的承諾。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精神與物質會做出最忠誠的詮釋。人降生時第一聲就是啼哭,離去時卻是親人的哭泣,在人的七情六慾中,儘管哭比笑更能打動人,就像悲劇總比喜劇更具有人性的深度,但現實中笑永遠比哭好!

望着遍地秋陽的村落,已經找不到幾個年輕的身影,家裏只剩下留守的老人和孩子。有時村裏死了人,需要八個擡棺的漢子都難以湊齊,因爲目前還沒誰把喪事包給他人操辦。想當年,九嶺山裏的婚嫁喪娶,做屋造船,遠鄉親鄰都是排着隊來義務幫工,那是一種不求回報的鄉村情感,一種溫暖傳統的鄉土情懷。

姐夫告訴我,兩個月前,村裏一戶人家的房子突然半夜起火,一位婦人抱着孩子驚恐萬狀地衝了出來。她在村口大哭大叫,高聲呼喊:救火啊!救火!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急迫而又悽切,一些老弱病殘起來了,但根本幫不上忙,僅靠四五個年輕漢子奮力撲救,大火還是沒能撲滅,最後這戶人家被燒個精光……

那天黃昏,我踏着鋪滿落葉的小徑踽踽獨行,這是一條曾經無比熟悉的小路,當年成羣的牛羊從這裏走向寬闊的草場,牧人甩動着長長的鞭子,清脆的聲音還回響在耳際。順着這條尚未廢棄的小路尋找過去的田園、村舍、池塘、樹木……

小路像個問號,鋪滿了黃昏,我走進了從未有過的思索,那是一種回味,一種追憶,一種頓悟。

站在這塊養育過自己的鄉土中,滿眼散落家園的遺骨,沒過膝蓋的衰草,覆蓋着鄉土的容顏,腳步所過之處曾是風車、碓臼、筒車、染坊、油榨坊的遺址。遙想那些遠去的人和事,那些情與物,不知不覺已成爲一幅古畫的構圖,從此,只能在紙頁下追思,在記憶中緬懷。

時光遠去,雖然路還是那條路,人還是這個人,順着它努力前行,卻已無法抵達從前的鄉村!放眼望去,看到路的盡頭是一片魚鱗般的墳墓,層層疊疊,密密麻麻,那裏全是沉睡在家譜裏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