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只剩一半散文
我的爺爺——陳鏵亮，是上山下鄉的天津知青，身上帶着知識分子所有的智慧與倔強，下鄉走時，他只簡單帶了幾本書便來到了內蒙一個偏僻的鄉村，從此改變了他一生的軌跡。我的奶奶——鞠月，是爺爺下鄉所在村裏的姑娘，她集聚了所有農村姑娘應有的善良、勤勞、樸實，但她小學四年級還沒畢業，她聽起來詩一樣的名字不過是因爲出生時正值農曆八月十五，那年的月亮格外圓、格外亮，所以奶奶的爺爺就給她取了單字“月”。如果不是歷史因素造就，他們倆的人生永遠不會有交集，但是歷史的車輪轉到了1965年，他們相識了。
一、爺爺眼中的那年相識
爺爺說，對於一個叫城圐圙的小村子，他從來也沒聽說過，更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下了綠皮火車就被送上一輛驢車，內蒙的風沙大的驚人，完全看不到任何道路，黃沙代替了空氣，衝擊着每一個細胞，完全睜不開眼睛，更談不上看清道路，一行人只有任着驢車吱吱前行，從始至終只能聽到旁邊知青女孩的哭泣聲。當時的爺爺究竟想了些什麼，沒有告訴我，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一走就走了一輩子。
風沙過後，知青們被安置妥當就跟村子裏的人幹活了，這時他纔開始好好看一看這個小村子，一個個矮小的平房整齊的排列着，都是泥土構造，彷彿還能聞到泥土的氣息，但並不顯得破敗。那一天，他第一次聽到村裏的歌聲，那一刻他第一次見到了奶奶。一羣二十歲左右的姑娘相隨着往他所站對面的一條路上走，邊走邊唱，邊唱邊笑，他不記得她們唱了些什麼，只記得有個姑娘梳着兩個長長的麻花辮子，笑起來很溫暖。那便是他對奶奶的第一印象。
村子裏那時點的煤油燈，村裏人說話爺爺聽不懂，村子裏的人常吃一種叫莜麪的東西，而他不知道這東西做到什麼程度算熟，所以他吃了很長時間生的莜麪，拉了幾個月的肚子。直到開始跟奶奶過日子了才知道了熟莜麪的味道。他在人羣中總顯得格格不入，大家被號召一起幹活，他肩上擔着單子，手裏也不忘拿着書看，這大概是他給奶奶留下的第一印象。而問及爺爺爲什麼會選擇奶奶時，爺爺笑而不答，我逗他說：“你一定是覺得奶奶漂亮你才娶她的。”爺爺犟着說：“你問她，她不是村裏最漂亮的，不信你去問她。”
爺爺和奶奶不是戀愛結婚，不是相親結婚，只能算媒妁之言，因爲奶奶的爸爸喜歡愛讀書的爺爺，所以不反對婚事，問奶奶是什麼意思，奶奶只說了句“你們看吧”。而奶奶的媽媽這時插了一句話，她說她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以後不能把她帶走，她還讓爺爺寫了個字據。他們就這麼結婚了。一切簡單的彷彿順理成章。他們的組合被爺爺戲說爲“月亮”組合，因爲奶奶叫“月”，爺爺叫“亮”。據說他們結婚時也選在了月圓的時候，這是爺爺出的主意，他那文人的浪漫這時起了效果，他認爲月圓的時候就是整個“月亮”在一起了。而奶奶只是簡單的理解，月圓人團圓。
二、爸爸年少時眼中的爺爺奶奶
爸爸說，他當初一度認爲爺爺奶奶的組合是最失敗的組合，因爲他從來沒見過他們像電影裏那樣有顯示恩愛的時候，能想起來的都是吵架，爺爺喜歡把他認爲沒用的東西扔掉，他認爲這些東西是佔地方。而奶奶在路上看到一根鐵絲都會撿回家，哪怕這個東西她壓根不會用到，但只要她認爲這個東西有用着的可能性就會將它收羅回家，爲此，爸爸早晨常常會被這樣矛盾造成的爭吵聲弄醒，他曾經是那麼的不理解爲什麼這樣的父母還能過下去，而他們爲什麼要走到一起。
但當兩人吵完又會像沒事兒人一樣時，他不理解了。他更不理解的事，當他頂撞了奶奶，奶奶還沒說什麼，一向不指責他的爺爺就立馬不高興時他更不明白。
在爸爸成長的過程中，爺爺在學習上給予了他很大的幫助，他們探討的東西，關注的時事奶奶從來插不上嘴，這時候爸爸更加確定爺爺奶奶是不般配的。
當爸爸漸漸長大，他驚奇的.發現家裏雖然輾轉數個地方，但擁有最多，而且唯一不變的東西就是書和報紙，後來想想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甚至在日子過的艱難的時候也未曾中斷過新報紙的到來，而他始終沒聽到過奶奶有過一句抱怨，雖然她沒有看懂的。
後來爸爸聽說了一件事，把他之前的定義和困惑都打消了。爸爸十歲左右，知青開始陸續返鄉，爺爺也是可以走的，而最後選擇留下來，因爲當年的那張字據，那個對奶奶的媽媽的承諾，那個給奶奶的承諾，他選擇留在了內蒙。爸爸告訴我，當時的這一切他都不知道，爺爺的決定大概也是悄悄的做的。而爸爸再大些又因爲小說看多了，以爲轟轟烈烈的才叫愛情，後來聽到了這段“插曲”再反顧他們走過的點滴，才明白爺爺奶奶那一天天相攜所過日子就叫愛情。
三、我眼中的爺爺奶奶
我不是跟爺爺奶奶一同長大的，只有寒暑假才能見到他們，而每次見面都讓我非常嫉妒奶奶，因爲吃雪糕的時候永遠都是我自己吃一根，爺爺奶奶一起吃一根，我彷彿就是“第三者”。爲此我沒少埋怨，而爺爺奶奶永遠淺笑不語。
不過我也有沾到奶奶光的時候，不知道哪年情人節爺爺聽說情人節要送巧克力和水晶之戀果凍，從此每年情人節爺爺都會買巧克力和果凍，而奶奶通常不吃，所以往往就是我的了。看到巧克力的奶奶嘴上總會說：“買那幹嘛。”然後甜甜地笑着去廚房幹活了，我猜想，爺爺第一次見奶奶時應該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笑容。
奶奶見到我總會抱怨爺爺給她買的這個東西買貴了，那個東西不值當。奶奶把東西攥在手裏一個勁兒的心疼。後來，爺爺還是會給奶奶買東西，只是再也不跟她說價錢了。
爺爺突然生病是我後來才聽說的，那是一個夏天，爺爺中風不能下牀，堅持不去醫院，不讓奶奶告訴爸爸和姑姑。奶奶無可奈何，只得天天守着，幸虧爺爺年輕時學過醫，而日子長了奶奶也耳融目染懂一些，買了書開始研究該吃什麼藥，有什麼注意禁忌，當爺爺好的差不多了爸爸才知道，我也着實捻了一把汗。我不知道那些月圓月虧的日子奶奶可曾害怕過。
四、月亮只剩一半
奶奶的病危來的那麼出人意料，一直以來都是爺爺身體不好，奶奶永遠都是以照顧人的形象出現，突然倒了下來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毫無心理準備。
接到病危通知的第二天晚上大家勸爺爺回家休息一晚，害怕他也病倒。那也正是一個滿月，月亮明亮中發着清冷的光，彷彿比平日更加悽清，我陪爺爺回家，到家後爺爺坐在院子裏看月亮，什麼也不說，我說外面涼，他也不理我，最後只悠悠地說了一句：“月亮要只剩一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