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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草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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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我提攜着滿滿蕩蕩的行李要走,奶奶在外屋的牀邊拿着一包花生要我帶上,說外面什麼都要花錢,什麼都不方便,帶上這個餓了也可添些食用,我說東西太多不方便,奶奶說不多,帶上它路上吃,我再三推阻說真的不方便呵,這個外面到處都買得到的,不是什麼稀罕物呢,奶奶見我執意不帶,便不再勸說我,把花生擱在外屋牀上,挪動微駝矮小的身子急急地回了裏屋,再出來時,手裏拿着一小包東西,什麼也沒說就往我的行李包裏塞,我說奶奶,你又塞什麼吶?奶奶邊塞邊說,這包瓜子你一定帶上,不多的,很好帶,瓜子雖然吃不飽人,一個人趕路時也可以拿出來嗑嗑,免得路上孤單。我無奈地說,每次出門搞得我都像搬家一樣,行路難吶。奶奶她頭也沒擡地替整理多添了一包瓜子的行李包,許久才低咕着說,其實也知道帶這樣多的東西趕路不方便,奶奶還是恨不得把整個世界給你裝着帶走呢。那一瞬間,我無話可說了,只轉過身去,抹去悄悄滑落的淚水。每次離家遠行時,奶奶總是這樣滿屋子跑這兒跑那兒,搜索着早已看慣了的老屋的角角落落,叮囑我帶這兒帶那兒,生怕我落下了什麼在外面短缺着了。

長生草散文隨筆

童年於我,一半時光是在生病中度過的,那時候的我體質是極差的,隔三差五的就得病上一場,這時候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那時候她每天做完了必修的家務,終日只知道圍繞着我轉,生怕我病了,多受身體上的痛苦,所以,在我童年的印象裏,有相當長的一部份時光我和奶奶是形影不離的。模糊地記得有一段時間,我的身體真是差到了極點,跑遍了地區大大小小的醫院,也查不出真正的病因所在,只知道整日叫喚着頭暈,奶奶急得真的就如熱鍋上的螞蟻,整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抱我在懷片刻不離的守着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教她的孫兒一下子病就好了,不再整天叫喚着頭暈。所以,在我的印象裏,還記得我在奶奶懷裏呻吟着病痛時的情景,還記得奶奶輕輕拍哄我入睡時輕輕說,“乖乖,你快睡覺吧,睡着了頭就不暈了。”一遍又一遍地,奶奶重複着她哄我入睡的話,那時,也許我不再呻吟,就此安然睡去了,病就真的一下子好了,她也就獲得了永久的安慰。我想,那時我一定讓奶奶嚐盡了心酸,那時她一遍又一遍哄我入眠的話語,或許多少給她帶來了安慰,或許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的酸楚。

奶奶是位虔誠的基督教徒,每個禮拜都準時去教堂做禮拜,從沒例外過,至少在我有關的記憶中,哪怕風再大,雨再冷,路再濘她也從沒缺席過。那時候的鄉村教堂很中國化,就是一間白牆紅頂的瓦房,在有門的一面頂上立了一個十字架,如果沒有十字架,其實它就是中國廣大土地上萬千瓦房中的一間,外表與其它民房沒什麼兩樣,是極平常不過的。裏面陳設也極爲簡樸,簡簡單單的十幾條上了年紀的長椅伴着掛在前面爲世人受盡苦難的聖主。在我病痛纏身的那段童年,奶奶常常帶我來這間可以祈福的瓦房教堂,奶奶總是拉我長久地跪在聖主像前,雙手合緊,閉目默唸着她心裏的祈福詞,而每次離開教堂前,她總會在聖主像下像位牧師一樣用手畫個十字架,然後把手輕輕地壓在我的額頭,“我萬能的主啊,保佑我孫兒一生無苦無難,無病無災,祈求你帶走他身上的病苦,我一生一世對你感恩不盡。”這是我關於奶奶帶我去教堂祈福的最真實的記憶,奶奶爲我能平安健康的成長可謂費盡了心思,即使在她純粹的精神信仰裏,也有我的一席之地,甚至更多,因爲我真的從沒聽到過她爲自己祈福過,哪怕一次。有時候不逢禮拜天,奶奶也要帶我去空蕩蕩的只有十幾條滿臉斑駁的長椅的教堂做禮拜,這時候的教堂極爲安靜,沒有了人頭攢動,也沒有禮拜天唱詩的歌聲,我們祖孫倆坐在那裏,安靜地望着十字架上的聖主,我無神地坐在奶奶邊上,只是呆呆地望,不知道奶奶爲什麼要對着一個既不會呼吸也不會說話的石像不住地低聲禱告,說着許多滿懷希望的話,甚至壓上我一生的幸福。那時候,那是個有許多個日子連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倆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一起,有時候我能看到陽光從有一米多高的窗臺飄落下來,投在前排長椅上一陣不長不短的光明,而奶奶只是看着聖主像低聲唸叨着,她手裏始終拿着和偶爾翻動一下那本寫滿了她精神寄託的陌生的《聖經》,我之所以說陌生,是因爲奶奶一生都不曾讀懂過它,奶奶根本不識字。

奶奶一生育有五女三兒,這是她一生最大的財富,每每人們說到她的兒女多時,她就會笑得合不攏嘴。唯一的遺憾就是她的大女兒,在大姑姑十歲那年,得了一場高燒不退的重病,起初家裏沒太在意,只是抓了一些簡單的降高燒的藥,等到發覺不對時,那時大姑姑已經不行了,只是蜷縮着身子緊咬着嘴脣話也說不得,而那時的爺爺迷於,奶奶一下子尋覓不得,只得滿眼含淚地自個兒揹着奄奄一息的大姑姑向洋橋農場的醫院跑去,等到達醫院時,大姑姑已經沒了。爲失去大女兒,奶奶恨了爺爺一輩子,老兩口沒少吵吵鬧鬧,直到晚年,奶奶還記得這回事。大女兒雖然沒了,但是在家裏兒女的排名上,並沒有因此而抹去,按理說家裏最小的姑姑,我是要喊小姑姑的,奶奶一直對我說的卻是“你四姑姑”,“你四姑姑”,而最小的叔叔按現在應該是叫七叔或小叔,而奶奶對我提的卻是“你八叔”,“你八叔”,多年來一如既往,可以知道有那麼一個女兒其實一直活在她的生活中。

農曆六月初二,天氣炎熱的時節,這天奶奶一大早起來就要忙活着切面,因爲這天是我父親的`生日,其實每年這天,奶奶都會擀上兩大竹簸箕的麪條——長壽麪——給他的大兒子祈福,不管這天的大兒子在不在她身邊,在做什麼,離她是遠還是近。其實不止我父親,她每個孩子的生日她都記得清楚,包括已故的大姑姑,他們生日那天奶奶都是要切面條的,兒女在身邊的時候,她就和兒女們一起吃,兒女不在身邊時,她就陪着爺爺一起吃。我現在能想象到,她陪着兒女一起吃麪條時的快樂,一定心滿意足,因爲兒女團在自己身邊這個家就圓了。至於兒女不在身邊時,我想象得很多,也很艱難,因爲這麼多年世事變遷,兒女很少能聚在一起,我想,她陪着爺爺在老屋裏吃麪條的時光一定很落寞,因爲兒女成羣,卻不在自己身邊。我還想,也許她那時或許也很快樂,因爲不管兒女在不在身邊,至少他們現在都健康安好。

如果有那麼一條路,沿着它走就可以到昨天,我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走回老屋,走回奶奶身邊,再回到奶奶懷裏,哪怕再那樣病痛一次,我也願意,只是奶奶是不是還要陪我再次經歷那樣的酸楚?我想我會拒絕,哪怕那是一條鋪滿鮮花的路,我也不會邁出一步。

有一回,我和小夥伴在田間的小路上玩耍,時間漸漸晚去,玩耍的孩子們一個個陸陸續續地告別田野返回家裏,我也加入了晚歸的行列,只是不知怎麼的,我便臥在了一個草垛子下睡着了,等我再醒來時,已經在奶奶一顛一簸的後背,奶奶揹着我走在鄉間彎曲的小路上,那時晚風中的夕陽正親吻着勞累了一天的廣闊的土地,我在奶奶這塊溫暖的土地上又不覺睡去。這之後不久,我又病了一場,四處求醫問藥,還是吃什麼都沒味,奶奶不得辦法,就去田間給我挖野菜,奶奶堅信,那些野菜不止可以吃,而且是最好的藥,所以那個時候,是我吃的野菜最多的時候。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天,奶奶帶回來一種圓圓的野菜,色澤鮮綠,很嫩很嫩。我問這是什麼菜。奶奶笑笑說,這是長生草。我問這有什麼用。奶奶就說這個可以讓我孫兒不生病,長命百歲,吃什麼都香呵。說完就忙着自己揀菜,我就坐在她邊上,看着她戴着遠方的老姑奶奶送她的老花鏡坐在昏暗的燈光裏一棵一棵細細揀擇着,每撿起一棵都像撿起落在地上一顆珍珠。晚上奶奶果然做出了很美味的飯來,她把長生草打碎加進了粥裏,加入了適當的調料,做出來的粥真的與以往不同,所以那晚我吃的很香,胃口大開。從那以後我總是鬧着要吃長生草,奶奶也就常常應我的要求,去田間挖來長生草滿足我的口福,只是那時我還不知道,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長生草,奶奶所說的長生草,究竟是什麼我也從沒考慮過,因爲那時候我還小,還體味不到親恩的艱辛,也不知道人世間的愛是需要人一生不斷地體悟與探索的。

後來,我長大了,客居異鄉,遠離親人故土,經歷了一些人世冷暖,渴望在往事的溫馨中尋求撫慰時,往事的點點滴滴纔在我的記憶深刻起來。有一回讀一本生物學類的書籍,當我再次看到奶奶的長生草的圖片時,只一瞬間,我潸然淚下,止不住哽咽起來,原來奶奶所說的長生草就是最普通的野生耳朵菜,根本就不是什麼可以讓人長命百歲的長生草。

現在我回想起當年的長生草以及有奶奶陪伴的日子,才知道往昔奶奶對我的疼愛是多麼的悉心呵,她只是爲了能讓我吃好飯,健健康康地成長,纔要去野地裏漫遍尋找長在廣闊大地胸膛裏的小小的野菜,那樣多的野菜,好幾年長的時光,不知要走多少條小路,跑多少道田埂,她才能尋得足夠的長生草來填飽我整整一個童年的肚皮,究竟要費多少番思慮,白多少根頭髮,她才能爲這份愛取出一個長命百歲的名字!

哦,我的奶奶,我的永恆的長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