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終將融化的雪隨筆散文

終將融化的雪隨筆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W 次

【一】

終將融化的雪隨筆散文

院子里長有一棵銀杏樹。

我好久沒進到那院子裏。我去時,那棵銀杏已經剔光了葉。光禿禿的,像老人的牙齒。

銀杏突兀,孤零。橫陳的枝杈,猶一把舊椅子,搖過來,搖過去,隼眼溜出的聲音,咣咣噹當。

天空渾如米泔水。有人說,這是雪來的節奏。

我望着米泔水的天空,想起母親那把葫瓢。那時候母親還年輕,皮膚細膩,站在竈臺邊,一把葫蘆瓢,傾來舀去,幾個回合就見底了,那些或黃或黑的石子,就這樣分離出來。在沒有水泥地的年代,碾掉的稻穀就是砂石多,不像現在,淘米這道工序已經略去。我還發現,那時的米泔水比現在渾,總要多次搓洗。專家說,大米中的b族維生素,就是這樣被搓掉。有一回我對母親說着專家的話,她只是笑了笑,照樣還是那樣搓,直到自己認爲滿意爲止。現在,煮飯時,我偶爾會想到母親留在竈臺旁的光影,好願意時光真能夠返回。

米泔水的天空,還讓我想到一羣麻雀。很多年前,或許也是大雪要來的時候,有一羣麻雀,據說密密麻麻的,繞着一個村莊旋飛一圈又一圈後,像一陣風,一齊撞向生產隊倉庫的一面山牆。一堆雀毛在山牆下隨着風兒飛了大半年,斑斑點點的血跡,直到山牆倒去才徹底消失。一羣麻雀的集體自縊,震驚了那個村裏的人。老人說是撞了邪,年輕人說那是帝國主義發射的電波,迷亂了它們的腦子,公社幹部說那是反動派自絕於人民。只有幾個膽大的小孩子,後來異口同聲:那烤熟的麻雀肉香酥脆嫩,並不像大人講的“五毒俱全”。那個時候,麻雀還屬於“四害”被清洗。

據說,麻雀的舉動,還被當成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查了半天,最後實在是因爲沒有根據而不了了之。多年後,見過那一幕慘況的老人依然心有餘悸,搞不明白它們爲何如此決絕。麻雀的`世紀謎案,至今沉埋在那個小村莊。有一天,在人們的指點中,我從一堆廢墟旁走過,彷彿陰蔽天空,彷彿血色烏紅,彷彿一地污毛向我浮來。

我揉了揉發昏的雙眼,想到了“命運”這個詞。

世間有很多說不清的東西,被“命運”一解釋,就一通百通了。

包括那羣憤怒的麻雀。

【二】

吃過午飯,我走出了院子。院子附近有一座山,從前是一個丘包,現在被市府闢成了小公園,就美名爲“山”了。小丘包被棧道劃成了豆腐塊,山腰到山頂,如蜘蛛佈網,一層層青石和白石,將幾千棵樹互相隔斷。正是午休,公園很寂靜,寂靜到連一隻蟲子也沒有。樅樹上掛着陳年的鳥籠,深冬中,突兀,孤零,像我午飯前看到的那棵銀杏一樣。人類總喜歡意淫,以爲做幾個籠子,就能籠絡住散去的“鳥心”。

走了一圈再加一圈後,我有些疲憊,就斜靠在木椅上。木椅在丘包的半坡腰。眼睛如算命的瞎子,半睜半眯。耳旁是樹椏枝的婆娑聲。風,掠在臉上,毛孔窸窸窣窣。我後來像蜷縮的乞丐蜷縮。

我其實是在努力地聽,聽鳥一飛沖天的聲音。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從一隻籠到另一隻籠。大紅燈籠高高掛,我彷彿看到了許多熱鬧場景。山包依然寂靜,沒有鳥的天空,再漂亮和奢華的鳥籠,只是擺設。我如乞丐,望着那一個個空寂而豪奢的“別野”。我記得母親在世時曾經說:屋子無論新舊,繁華或破蔽,沒有人氣,再好也不好。母親是哲學家。此刻,鳥籠和我,還有城市某些角落蜷縮的乞丐,都在風中凌亂。

【三】

喜歡“維度”這個詞。它超出了時間,連接着無限的空間。

此刻的風中凌亂,我還想到一個愛情故事。講故事的人說絕非虛構。故事稍微有些久遠:n多年前,有一個長的很有姿色的年輕女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年輕未婚的鄉鎮女幹部,不明不白就懷孕了。肚子鼓鼓的,像個葫蘆。爲了女人的前程,也爲了弄清腹中孩子父親的身份,比她大一級的一羣幹部連軸轉地盤問。幾天下來,女人一直以“不曉得”爲對答。後來,實在煩不過,就恍然大悟地說:“啊,有一天,我在生產隊的田裏插秧,突然暈倒在泥巴中,碰到了一羣正活蹦亂跳的蝌蚪……”後來,女人一再堅定自己的這種說法。一羣人本來想挖一點隱私滿足鬥爭的需要,卻弄得哭笑不得。再後來,那女人生下了孩子,再再後來,那孩子還是不知哪個“蝌蚪”是自己的爹。多年以後,那女人傻傻又恨恨地說:愛情,真是媽的,去他媽的。多麼痛的悟!

生活,噁心了那個女人的純真。更噁心了她的愛情。

愛情,扒開它的瓤子,真是媽的,去它媽的。

【四】

在四季中,我最不喜歡的是冬天。不喜歡它疾言厲色的冷,冷進毳毛裏。也不喜歡它瘦骨嶙峋的蒼寮,淡煙疏木,少了生氣而多了肅殺。但冬天也有盼望,盼望一場雪,從山的風口那邊吹來,紛紛揚揚,鑽到它能進的每一個角落。

白的霓裳,讓世界變成一種顏色。據稱是“潔淨”的顏色。

那一天,雪,硬是下了。一瓣,兩瓣,三瓣,無數瓣。順着風。天空更加昏蒙。

雪的世界,彷彿滋生了平等和冷靜。自卑者不再自卑。醜陋被置換。戾氣弭寧。黑暗亮堂。

我黃昏回家時,在過道里,遇到一個老人,他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後來又喃喃自語:但雪,終將融化。這是它的宿命。

我們早已經明白,這世界的污穢,根本不會因爲一場雪而消遁。但我們,總喜歡掩耳盜鈴,對着一場雪,高奏“清純”的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