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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與我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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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清明節,終於飄起了紛紛細雨,風也溫和了許多。我給溫劉氏看我爸牌位後面刻錯了的生卒年月,感嘆時光飛逝。二十五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爸爸與我的散文

我爸去世那年我九歲。

隔了整整十九年,“爸爸”這個稱呼才又正式的迴歸到我的生活中。那年我結婚了,可以理直氣壯的對岳父叫一聲“爸”。

兩年後,女兒出生,“爸爸”這個詞越發活躍起來。

我爸當年給我起了兩個名字,一個是現在用的“溫煦”。我一直很感激我爸給我的名字。它是一個符號,一種註釋,也是一種境界。很多人告訴我,這個名字讓人覺得很舒服。我說,是我爸起的好。

另一個名字叫“溫鶯時”。因爲我出生的第二天,恰逢建國35週年大典,中華大地正值鶯歌燕舞之時。但這個名字從來沒用過。後來我給女兒起名字,搜腸刮肚了好久仍然不得其法。偶然和溫劉氏聊起我的另一個名字,她便覺得很好聽,不用也蠻可惜的。受她啓發,我便把這名字拿來化用了。“鶯時”化成“瀅蒔”,一則取“時光清澈,歲月靜好”之意,二則“蒔”即小茴香,女兒是爸爸前世情人,今生重逢,可謂“兩世情緣,復得回香”。

雖然祖孫二人陰陽兩隔二十一年,但爺爺卻給孫女取了個好聽的名字。我很高興,他們能用這種方式參與到彼此的生命之中。

上小學的時候,幾乎每次遇到寫人的作文,我媽便要指導我寫我爸。畢竟,能有幾個同學有資格寫自己死去的爸爸呢。博一博老師的同情,也值好幾分呢。我媽給我講,我爸是如何在冬天大雪紛飛的早上,掏了煤渣,鋪在衚衕裏,防止鄰居們走路滑倒;幾乎每次衚衕停電,都是他登梯爬高的去換保險絲;衚衕口的院牆快垮了,他一次次的去房管站報修,到最後還是自己尋了廢磚和砂灰,重新砌了半堵牆……

可我每次都寫的心不甘情不願。我不想把我爸寫成雷鋒。我更不想寫我爸已經死了。

我們把上供的糕點和水果擺好,點燃了香燭。溫劉氏讓我跟我爸說點啥。我卻一時找不到話題。

我爸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確切地說,他是一個普普通通,卻對生活充滿熱愛的工人。

我爸過世以後,我媽帶着我,日子過的捉衿見肘。沒有多餘的錢給我買課外書。我就是亂翻着我爸留下來的那些書慢慢長大的。他的藏書多是些中國古典文學,《封神演義》、《東周列國志》、《前漢演義》、《隋唐演義》、《全唐傳》、四大名著、《聊齋志異》、《鏡花緣》、《儒林外史》等等;也有些不太主流的,比如《二度梅》、《萬花樓》之類的;也有近現代的,《魯迅全集》、激流三部曲等等,裝了滿滿幾大箱。想想那時候,工人工資有限,還要拿出一部分來購書,難怪每每提起來,我媽都是滿腹牢騷。

輾轉搬過幾次家,每次我媽都想扔掉一些。每次我都強烈反對。

我爸的書,每本都整整齊齊的包着書皮,嚴絲合縫,四面見線。書皮的紙是他工廠裏淘汰的機械藍圖。藍面向裏,白麪向外,時間久了,變的顏色暗沉,摸起來毛絨絨的'。書名都是他用鋼筆寫上去的,字體放達挺秀。

最後一次搬家,收拾書的時候,發現有幾本書的書皮已經沿着摺痕裂開了,溫劉氏索性把整個書皮撕了去。那天,我對她大發了一頓脾氣。然後用膠帶把書皮原樣粘了回去。

那是一個人留下的痕跡,不應該如此輕易的被抹去。至少,我不同意。

夾在各色書籍間的,還有他的一些手稿。他寫詩、寫散文、寫短篇小說。但水平很一般,從來沒有發表過。很多都是寫在薄薄的檯曆紙的背面,然後訂成個小冊子,年代感十足。我還記得他有篇未完成的短篇小說,開頭是這樣寫的:“電爐子,一種逐漸在平民生活中活躍起來的家用電器”。這氣質像極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國產電影。

我爸還有很多愛好。書法、象棋、京劇,還有中醫。他有時也蠻固執的,迷信中醫,否定西醫,曾經一怒把我媽從醫院給我開回來的西藥全部扔到了垃圾桶。我也有幸喝過幾劑我爸開出的中藥方。效果自然是不甚明顯。

不過我還是很羨慕彼時的我爸,除了上班,還能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去追求自己的愛好。

我和溫劉氏分別給我爸磕了頭。我心裏盤算着,不知道孩子到幾歲才能來給爺爺上墳磕頭。

有過好幾次,在我給梧桐小朋友錄視頻的時候,會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畫面外的我,呼喚着孩子,要她背首古詩或跳一段舞蹈。而三十年前,我爸也是用相同的方式,記錄着我的童年。只不過,那時用的是錄音機和磁帶。我爸過世以後,我曾翻出那些磁帶來聽。聽我爸一邊抱着錄音機,一邊各種啓發我背古詩。聽我爸一遍遍呼喚我的名字,聽我懶洋洋的背詩,聽一對父子放肆的嬉笑。

溫劉氏看着骨灰盒上我爸的遺像,慶幸我沒有遺傳他的脫髮。

當年我爸脂溢性脫髮很嚴重,從前額到頭頂寸草不生,年紀輕輕就只能依靠“地方支援中央”了。只要天氣不算太熱,他都要戴頂帽子,帽子裏還要襯一張紙。這張紙用來吸頭頂的油脂,隔幾天便要換一張。模糊記得,他也試過很多生髮的方法,最終證明沒有一個是奏效的。印象最深的,是他要用硫磺藥皂洗頭,故而家裏屯了很多硫磺藥皂,味道很刺激。有段時間,我感覺我聞什麼,都有一股硫磺皁的味道。

除了帽子,我爸的標配還有一個黑色皮包,拉鍊已經壞掉了。他上下班騎自行車的時候,就把皮包掛在車把上。我之所以會對這個皮包念念不忘,是因爲每天下班回家,它裏面都會至少有一樣零食。那時的我,就像巴浦洛夫的小狗一樣,只要聽見我爸推着自行車進了院,就會衝出去迎接那個皮包。有時是牛肉乾,有時是江米條,有時是果丹皮,有時是大糖堆兒。

從來沒有讓我落過空。從來沒有。

每次清明去祭掃,都要擺一些貢品供一供,然後便當早點吃掉了。小時候我爸買好吃的給我吃,現在我給他買了東西,可最後還是給我吃。

其實每次去祭掃,我都挺想跟我爸說點啥的。可每次都說不出口,只是在心裏默默的想。

“爸,你過世以後,我課本的書皮就變成掛曆紙的了。掛曆紙很硬,很滑,包的時候挺費勁。書名都是我自己寫上去的,字難看,越看越難看。”

“爸,咱家平房拆遷了,還在原地方蓋的樓。現在住六樓,不過不是頂樓,不用像以前平房一樣擔心漏雨了。”

“爸,我小學升初的時候沒考好,上了區片裏收底兒的初中。不過我還算努力,初中一直是年級前幾名,後來考上市重點高中。高考上了一本,又保送了研究生。”

“爸,我結婚了。買了套婚房,南北通透的,挺寬敞。”

“爸,我也當爸爸了,你有孫女了,挺可愛的,叫‘溫瀅蒔’,你給起的名。”

“爸,之前你給我錄過好幾盤我小時候背唐詩的磁帶,現在都找不着了。其實找着也沒用,現在連能聽磁帶的錄音機都很難找了。我再也聽不見你叫我了。“

“爸,你幫我記錄下我年幼時的聲音,卻不肯讓我看到你年邁的樣子,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無數次,我試圖努力的想象,想象他就坐在我家沙發上看電視的樣子。我使勁兒想,可我怎麼也想不出來。

“爸,要是你一直都在,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