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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卷八十一 列傳第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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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林上

《北史》卷八十一 列傳第六十九

  樑越 盧醜 張偉 樑祚 平恆 陳奇 劉獻之 張吾貴 劉蘭 孫惠蔚 徐遵明 董徵 李業興李鉉 馮偉 張買奴 劉軌思 鮑季詳 邢峙 劉晝 馬敬德 張景仁 權會 張思伯 張雕武 郭遵

儒者,其爲教也大矣,其利物也博矣!以篤父子,以正君臣。開政化之本原,鑿生靈之耳目,百王損益,一以貫之。雖世或污隆,而斯文不墜。自永嘉之後,宇內分崩,禮樂文章,掃地將盡。魏道武初定中原,雖日不暇給,始建都邑,便以經術爲先。立太學,置《五經》博士生員千有餘人。天興二年春,增國子太學生員至三千人。豈不以天下可馬上取之,不可以馬上臨之?聖達經猷,蓋爲遠矣。四年春,命樂師入學習舞,釋菜於先師。明元時,改國子爲中書學,立教授博士。太武始光三年春,起太學於城東。後徵盧玄、高允等,而令州郡各舉才學。於是人多砥尚,儒術轉興。獻文天安初,詔立鄉學,郡置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生六十人。後詔大郡立博士二人,助教四人,學生一百人;次郡立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學生八十人;中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二人,學生六十人;下郡立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學生四十人。太和中,改中書學爲國子學,建明堂、辟雍,尊三老五更,又開皇子之學。及遷都洛邑,詔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孝文欽明稽古,篤好墳籍,坐輿據鞍,不忘講道。劉芳、李彪諸人以經書進,崔光、邢巒之徒以文史達。其餘涉獵典章,閒集詞翰,莫不縻以好爵,動貽賞眷。於是斯文鬱然,比隆周、漢。宣武時,復詔營國學。樹小學於四門,大選儒生以爲小學博士,員四十人。雖黌宇未立,而經術彌顯。時天下承平,學業大盛,故燕、齊、趙、魏之間,橫經著錄,不可勝數。大者千餘人,小者猶數百。州舉茂異,郡貢孝廉,對揚王庭,每年逾衆。神龜中,將立國學,詔以三品以上,及五品清官之子以充生選。未及簡置,仍復停寢。正光三年,乃釋奠於國學,命祭酒崔光講《孝經》,始置國子生三十六人。暨孝昌之後,海內淆亂,四方校學,所存無幾。

齊神武生於邊朔,長於戎馬,杖義建旗,掃清區縣。因魏氏喪亂,屬爾朱殘酷,文章鹹蕩,禮樂同奔,絃歌之音且絕,俎豆之容將盡。永熙中,孝武復釋奠於國學,又於顯陽殿詔祭酒劉欽講《孝經》,黃門李鬱說《禮記》,中書舍人盧景宣講《大戴禮夏小正》篇,復置生七十二人。及永熙西遷,天平北徙,雖庠序之制,有所未遑,而儒雅之道,遽形心慮。時初遷都於鄴,國子置生三十六人。至興和、武定之間,儒業復盛矣。始天平中,范陽盧景裕同從兄仲禮於本郡起逆,齊神武免其罪,置之賓館,以經教授太原公以下。及景裕卒,又以趙郡李同軌繼之。二賢並大蒙恩遇,待以殊禮。同軌雲亡,復徵中山張雕武、勃海李鉉、刁柔、中山石曜等遞爲諸子師友。及天保、大寧、武平之朝,亦引進名儒,授皇太子、諸王經術。然爰自始基,暨於季世,唯濟南之在儲宮,性識聰敏,頗自砥礪,以成其美。自餘多驕恣傲狠,動違禮度,日就月將,無聞焉爾。鏤冰雕朽,迄用無成,蓋有由焉。夫帝王子孫,習性驕逸。況義方之情不篤,邪僻之路競開,自非得自生知,體包上智。而內縱聲色之娛,外多犬馬之好,安能入則篤行,出則友賢者也?徒有師傅之資,終無琢磨之實。貴遊之輩,飾以明經,可謂稽山竹箭,加之括羽,俯拾青紫,斷可知焉。而齊氏司存,或失其守;師保疑丞,皆賞勳舊;國學博士,徒有虛名。唯國子一學,生徒數十人耳。胄子以通經進仕者,唯博陵崔子發、廣平宋遊卿而已。自外莫見其人。幸朝章寬簡,政綱疏闊,遊手浮惰,十室而九。故橫經受業之侶,遍於鄉邑;負笈從宦之徒,不遠千里。入閭里之內,乞食爲資,憩桑梓之陰,動逾十數。燕、趙之俗,此衆尤甚焉。齊制,諸郡並立學,置博士、助教授經。學生俱久差逼充員,士流及豪富之家,皆不從調。備員既非所好,墳籍固不開懷。又多被州郡官人驅使,縱有遊惰,亦不檢察。皆由上非所好之所致也。諸郡俱得察孝廉,其博士、助教及遊學之徒通經者,推擇充舉。射策十條,通八以上,聽九品出身,其尤異者,亦蒙抽擢。

周文受命,雅重經典。於時西都板蕩,戎馬生郊。先生之舊章,往聖之遺訓,掃地盡矣!於是求闕文於三古,得至理於千載,黜魏、晉之制度,復姬旦之茂典。盧景宣學通羣藝,修五禮之缺;長孫紹遠才稱洽聞,正六樂之壞。由是朝章漸備,學者向風。明皇纂歷,敦尚學藝,內有崇文之觀,外重成均之職。握素懷鉛,重席解頤之士,間出於朝廷;員冠方領,執經負笈之生,著錄於京邑。濟濟焉,足以逾於向時矣。洎保定三年,帝乃下詔尊太保燕公爲三老。帝於是服兗冕,乘碧輅,陳文物,備禮容,清蹕而臨太學,袒割以食之,奉觴以酳之。斯固一世之盛事也。其後命輶軒而致玉帛,徵沈重於南荊。及定山東,降至尊而勞萬乘,待熊安生以殊禮。是以天下慕向,文教遠覃。衣儒者之服,挾先王之道,開黌舍,延學徒者比肩;勵從師之志,守專門炎業,辭親戚,甘勤苦者成市。雖通儒盛業,不逮魏、晉之臣,而風移俗變,抑亦近代之美也。

自正朔不一,將三百年,師訓紛綸,無所取正。隋文膺期纂歷,平一寰宇,頓天鋼以掩之,賁旌帛以禮之,設好爵以縻之,於是四海九州,強學待問之士,靡不畢集焉。天子乃整萬乘,率百僚,遵問道之儀,觀釋奠之禮。博士罄縣河之辯,侍中竭重席之奧。考正亡逸,研核異同,積滯羣疑,渙然冰釋。於是超擢奇俊,厚賞諸儒。京邑達乎四方,皆啓黌校。齊魯趙魏,學者尤多。負笈追師,不遠千里,講誦之聲,道路不絕。中州之盛,自漢魏以來,一時而已。及帝暮年,精華稍竭,不悅儒術,專尚刑名,執政之徒,鹹非篤好。暨仁壽間,遂廢天下之學,唯存國子一所,弟子七十二人。煬帝即位,復開庠序,國子、郡縣之學,盛於開皇之初。徽闢儒生,遠近畢至。使相與講論得失於東都之下,納言定其差次,一以聞奏焉。於時,舊儒多已凋亡,惟信都劉士元、河間劉光伯拔萃出類,學通南北,博極今古,後生鑽仰。所制諸經義疏,縉紳鹹師宗之。既而外事四夷,戎馬不息,師徒怠散,盜賊羣起。禮義不足以防君子,刑罰不足以威小人,空有建學之名,而無弘道之實。其風漸墜,以至滅亡。方領矩步之徒,亦轉死溝壑,凡有經籍,因此湮沒於煨燼矣。遂使後進之士,不復聞《詩書》之言,皆懷攘竊之心,相與陷於不義。《傳》曰:"學者將殖,不學者將落。"然則盛衰是系,興亡攸在,有國有家者,可不慎歟!

漢世,鄭玄併爲衆經註解,服虔、何休,各有所說。玄《易》、《詩》、《書》、《禮》、《論語》、《孝經》,虔《左氏春秋》,休《公羊傳》,大行於河北。王肅《易》,亦間行焉。晉世,杜預注《左氏》。預玄孫坦,坦弟驥,於宋朝併爲青州刺史,傳其家業,故齊地多習之。

自魏末,大儒徐遵明門下講鄭玄所注《周易》。遵明以傳盧景裕及清河崔瑾。景裕傳權會、郭茂。權會早入鄴都,郭茂恆在門下教授,其後能言《易》者,多出郭茂之門。河南及青齊之間,儒生多講王輔嗣所注,師訓蓋寡。

齊時,儒士罕傳《尚書》之業,徐遵明兼通之。遵明受業於屯留王聰,傳授浮陽李周仁及勃海張文敬、李鉉、河間權會,並鄭康成所注,非古文也。下里諸生,略不見孔氏註解。武平末,劉光伯、劉士元始得費〈虎甘〉《義疏》,乃留意焉。

其《詩》、《禮》、《春秋》,尤爲當時所尚,諸生多兼通之。

《三禮》並出遵明之門。徐傳業於李鉉、祖俊、田元鳳、馮傳、紀顯敬、呂黃龍、夏懷敬。李鉉又傳授刁柔、張買奴、鮑季詳、邢峙、劉晝、熊安生。安生又傳孫靈暉、郭仲堅、丁恃德。其後生能通《禮經》者,多是安生門人。諸生盡通《小戴禮》。於《周儀禮》兼通者,十二三焉。通《毛詩》者,多出於魏朝劉獻之。獻之傳李周仁。周仁傳董令度、程歸則。歸則傳劉敬和、張思伯、劉軌思。其後能言《詩》者,多出二劉之門。河北諸儒能通《春秋》者,並服子慎所注,亦出徐生之門。張買奴、馬敬德、邢峙、張思伯、張奉禮、張彫、劉晝、鮑長宣、王元則並得服氏之精微。又有衛覬、陳達、潘叔虔,雖不傳徐氏之門,亦爲通解。又有姚文安、秦道靜,初亦學服氏,後兼更講杜元凱所注。其河外儒生,俱伏膺杜氏。其《公羊》、《穀樑》二傳,儒者多不厝懷。《論語》、《孝經》,諸學徒莫不通講。諸儒如權會、李欽、刁柔、熊安生、劉軌思、馬敬德之徒,多自出義疏。雖曰專門,亦皆相祖習也。

大抵南北所爲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周易》則王輔嗣,《尚書》則孔安國,《左傳》則杜元凱。河洛,《左傳》則服子慎,《尚書》、《周易》則鄭康成。《詩》則並主於毛公,《禮》則同遵於鄭氏。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考其終始,要其會歸,其立身成名,殊方同致矣。

自魏樑越已下,傳授講議者甚衆,今各依時代而次,以備《儒林》云爾。

樑越,字玄覽,新興人也。博通經傳,性純和。魏初,爲《禮經》博士。道武以其謹厚,遷上大夫,令授諸皇子經書。明元初,以師傅恩,賜爵祝阿侯,出爲雁門太守。獲白雀以獻,拜光祿大夫,卒。

盧醜,昌黎徒何人也。襄城王魯元之族也。太武監國,醜以博學入授經。後以師傅舊恩,賜爵濟陰公。位尚書,加散騎常侍,卒於河內太守。

張偉,字仲業,太原中都人也。學通諸經。鄉里受業者,常數百人。儒謹泛納。雖有頑固,問至數十,偉告喻殷勤,曾無慍色。常依附經典,教以孝悌,門人感其仁化,事之如父。性清雅,非法不言。太武時,與高允等俱被辟命,授中書博士,累遷爲中書侍郎,本國大中正。使酒泉慰勞沮渠無諱,又使宋,賜爵成皋子。出爲營州刺史,進爵建安公。卒,贈幷州刺史,諡曰康。

樑祚,北地泥陽人也。父邵,皇始二年歸魏,位濟陽太守。至祚,居趙郡。祚篤志好學,歷習經典,尤善《公羊春秋》、鄭氏《易》,常以教授。有儒者風,而無當世之才。與幽州別駕平恆有舊,恆時請與論經史。闢祕書中散,稍遷祕書令,爲李所排擯,退爲中書博士。後出爲統萬鎮司馬,徵爲散令。撰並陳壽《三國志》,名曰《國統》。又作《代都賦》,頗行於世。清貧守素,不交勢貴,卒。子元吉,有父風。

平恆,字繼叔,燕郡薊人也。祖視、父儒,並仕慕容爲通宦。恆耽勤讀誦,多通博聞。自周以降,暨於魏世,帝王傳代之由,貴臣升降之緒,皆撰品第,商略是非,號曰《略注》,合百餘篇。安貧樂道,不以屢空改操。徵爲中書博士。久之,出爲幽州別駕。廉貞寡慾,不營資產,衣食至常不足,妻子不免飢寒。後遷祕書丞。時高允爲監,河間邢祐、北平陽嘏、河東裴宗、廣平程駿、金城趙元順等爲著作郎。允每稱博通經籍,無過恆也。

恆三子,並不率父業,好酒自棄。恆常忿其世衰,植杖巡舍,側崗而哭。不爲營事婚宦,任意官娶,曰:"此輩會是衰頓,何煩勞我!’故仕娉濁碎,不得及其門流。別構精廬,並置經籍於中,一奴自給,妻子莫得而往,酒食亦不與同。時有珍美,呼時老東安公刁雍等共飲啖之,家人無得嘗焉。太和十年,以恆爲祕書令,而固請爲郡,未受而卒。贈幽州刺史、都昌侯,諡曰康。

陳奇,字脩奇,河北人也。少孤貧,而奉母至孝。齠祇聰識,有夙成之美。愛玩經典,常非馬融、鄭玄解經失旨。志在著述《五經》。始注《孝經》、《論語》,頗傳於世,爲縉紳所稱。與河間邢祐同召赴京。時祕書省遊雅素聞其名,始頗好之,引入祕省,欲授以史職。後與奇論典誥,至《易訟卦》"天與水違行",雅曰:"自蔥嶺以西,水皆西流,推此而言,自蔥嶺西,豈東向望天哉?"雅性護短,因以爲嫌。嘗衆辱奇,或爾汝之,或指爲小人。奇曰:"公身爲君子,奇身且小人。"雅曰:"君言身且小人,君祖父是何人也?"奇曰:"祖,燕東部侯釐。"雅質奇曰:"侯釐何官也?"奇曰:"昔有云師、火正、鳥師之名,以斯而言,世革則官異,時易則禮變。公爲皇魏東宮內侍長,竟何職也?"先是,敕以奇付雅,令銓補祕書。雅既惡之,遂不復敘用焉。

奇冗散數年,高允每嘉其遠致,稱奇通識,非凡學所及。允微勸雅曰:"君朝望具瞻,何爲與野儒辯簡牘章句!"雅謂允有私於奇,曰:"君寧黨小人也?"乃取奇注《論語》、《孝經》,燒於庭內。奇曰:"公貴人,不乏樵薪,何乃燃奇《論語》!"雅愈怒,因告京師後生,不聽傳授。而奇無降志,亦評雅之失。雅制昭皇太后碑文,論後名字之美,比諭前魏之甄后。奇刺發其非,遂聞於上。詔下司徒檢對,雅有屈焉。

有人爲謗書,多怨時之言,頗稱奇不得志。雅乃諷在事雲,此書言奇不遂,當是奇假人爲之。如依律文,造謗書者,皆及孥戮。遂抵奇罪。時司徒、平原王陸麗知奇見枉,惜其才學,故得遷延經年,冀得寬宥。獄成,竟致大戮,遂及其家。奇於《易》尤長,在獄嘗自筮。卦未及成,乃攬破而嘆曰:"吾不度來年冬季。"及奇受害,如其所佔。奇初被召,夜夢星墜壓腳。明而告人曰:"星則好風,星則好雨,夢星壓腳,必無善徵。但時命峻切,不敢不赴耳。"

奇外生常矯之,仕歷郡守。奇所注《論語》矯之傳掌,未能行於世。其義多異鄭玄,往往與司徒崔浩同。

劉獻之,博陵饒陽人也。少而孤貧,雅好《詩》《傳》。曾受業於勃海程玄,後遂博觀衆籍。見名法之言,掩卷而笑曰:"若使楊、墨之流,不爲此書,千載誰知其小也?"曾謂其所親曰:"觀屈原《離騷》之作,自是狂人,死其宜矣。孔子曰’無可無不可’,實獲我心。"時人有從獻之學者,獻之輒謂之曰:"人之立身,雖百行殊塗,準之四科,要以德行爲首。子若能入孝出悌,忠信仁讓,不待出戶,天下自知。儻不能然,雖復下帷針股,躡屩從師,正可博聞多識,不過爲土龍乞雨,眩惑將來。其於立身之道,有何益乎?孔門之徒,初亦未悟,見皋魚之嘆,方乃歸而養親。嗟乎!先達何自覺之晚也?"由是四方學者,莫不高其行義,希造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