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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一棵樹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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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是幸福的。死的時候,我是笑着死的,我是幸福的。在死之前,我看到了一棵樹,一棵白樺樹。好大!好大一棵樹!比我在家鄉看到的任何一棵都大!

好大一棵樹優美散文

那年,回村。

一路上哼着小調,步伐矯健地走着,走在我離家時候走過的土路上,呼呼生風。一路上,東瞧瞧西看看。這路上,幾乎沒怎麼變,和我離開時一個樣,山還是禿一塊兒密一塊兒,水還是清得很,魚還是那樣密,人還是那樣可愛。

不止亂看,我還瞎想:有些年頭沒回來了!自離開家,總共就回來一回,村裏人都快把我忘了吧?

想到這兒,我不由加快了腳步,竟三步並兩步成了小跑了——她,還好吧?不知怎地,忽然間就想到了她,心也變得急躁了起來。都說離家的人歸心似箭,那得是有惦念的人。我這回可是證實了這話了。

本來還感覺有點兒遠,可這會兒跑起來了,距離也就縮短了許多——沒一會兒,我就跑到了我們村頭。

我們村頭有一條河,河上有一座橋,站在橋上望,就能看到村後頭的山。後有山護,前有水攔,一條長街夾在中間,幾條支道分佈南北,看着就像魚骨頭,小時候我們都笑說我們住在魚骨頭國的紫禁城裏呢!

好多年沒回來了!我站在橋上,心裏卻有些猶豫了,又有些害怕——時間飛逝,人事更替,我曾經記憶裏的人可還好?!不由地我就呆在了橋上,呆呆地在橋頭張望。

不遠處的半山腰就是她家的地!記得小時候我們經常在她家的地裏過家家,扯下幾片苞米葉子做大花兒,我們兩個就拜天地呀!那時候,我是孩子王,村裏的大孩兒小孩兒都聽我的,我就在孩子中做了個土皇帝。全村的女孩中,我就喜歡她,我經常和她玩過家家,封她爲皇后。讓一幫“奴才”擡着我們走,她被擡着,一顛一顛的,笑得很開心。我總要問她,長大之後我娶她樂不樂意。她說樂意。我們又讓“奴才”們擡着遊大街,就一條大街,從這頭兒游到那頭兒,又從那頭兒游到這頭兒……

不遠處的半山腰就是她家的地!記得我離家的前一天,我幫着她挑水澆地,就在那塊兒地裏。那年她家種的小麥和土豆,他爸修瓦從房上掉下來摔壞了腿,地就她和她媽種,經常忙不過來。我就去幫忙。就我去幫忙。直到我離家的前一天。那天干完活,我倆留在地裏沒回去。坐在地頭,我跟她說我要走了,去當兵,跟着隊伍去打鬼子。她看我,半天沒說話,然後低頭擺弄頭髮,答了聲嗯。我又跟她說我打完仗回來就娶她,讓她等我。她起身就走,走了幾步又站住了,然後又走了。遠遠地我聽她說我等你。那就算是我倆的第一次分別吧,以承諾告別。

第二天一早我就走了。那一年,我16,她15。

不遠處的半山腰就是她家的地!記得上一次我回家她就在那兒。她在地裏收小麥。一到村頭,我遠遠地就看到她了,和她身子邊兒一堆一堆的麥子。我放開嗓子喊她的名字,她起身尋那聲音,然後她也喊我的名字。一邊喊,她就朝着村裏奔了過來,我也奔上去。終於在相聚不遠的時候,我看到她一邊跑,眼中還流出了淚水。那淚水像是好動的精靈,從她的眼中高高跳起,在空中翻轉,在空中靜止,又落下。落在了土中,濺起一圈土煙兒;落在了衣服上,悄無聲息地隱了去;更多的是那源源不斷的後備的淚水,還在她的臉上,在她的眼中。不止她的眼中,我的眼中也被這些小精靈霸佔了去。我們緊緊抱在了一起,沒有話,良久,身子還在顫抖着。

後來,沒多久,我走了。還是在那兒告的別,還是那句等我和我等你。那年,我18,她17。

我從小便沒了親人,但我一直記得我爸的那句話“男子漢是要做大事的。”什麼是大事?在我眼裏殺鬼子保國家就是大事!16歲那年我聽人說外面亂了,整個東北都成了鬼子的地方了!這還了得!於是沒多久我就離開了家鄉,去當兵呀,有壓迫就有反抗嘛。我要當兵,我要殺鬼子!

16歲初出茅廬,血氣方剛,性子一起我就開始行動了,滿大街的找隊伍。可這兵不是說當就當的,最起碼要找到隊伍呀!這可好,找了兩年沒找到。可看盡了亂世。

18歲第一次返鄉,有些喪氣——在外面折騰了兩年啥也沒幹成。心想着還是踏踏實實窩在這山溝溝裏過活吧,這兩年沒餓死就算命大!可一看到她,我心裏就不能平靜了。要是這世道亂到咱這兒來,她還咋活,我們該咋活!

我又走了,不僅爲國,也爲她。

我走過了小橋,走出了村子。她追上來,沒說話,塞給我一雙鞋。然後,又跑回去了。我拿着鞋。走了。

如今,我又回來了。

收斂心思,不再張望。我下了橋,就要見我的她,見我的鄉親們啊!我想她,我要告訴她,我這次回來是帶着任務的、我找到隊伍了、我要幫隊伍發展壯大……我要看她笑!我還要告訴村裏的每個人,我們隊伍有多好,殺鬼子,保家園!我要帶着村裏的小夥子們一起,去當兵,做大事!

我發動了一幫人準備跟我去當兵!我笑,她也笑。

吃過晚飯,我倆在她家地裏坐會兒。聊了很多,可以說是聊得最多的一次。她問我啥時候能打完仗,我說很快。我問她願意等我多久,她說一輩子……

我們聊到很晚,回去的時候村裏只剩下狗叫和只有孩子睡着後才能聽到的聲音。

回到家,一個人。沒有話,睡不着。

我和她聊了很多,獨自躺在炕上,我又想了很多:想到了兒時的遊戲,想到了未來的家庭,想到了外面的戰爭,想到了那片樹。

那是一片白樺樹。就在村後頭山腳下,就在她家地邊上。是我們小時候的遊樂園。每次我和她拜堂成親都是在那兒,在那棵最高的樹下邊兒。我們要起誓,白頭到老,對着樹起誓。我倆說好了,我娶她的時候要在這兒種一棵最大最高的白樺樹。這話兒她一直沒忘,我也沒忘。

現在,我26歲了,自六年前回家招人之後,我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戰爭,很殘酷,很恐怖。我被敵人拿住了命,躺在了子彈殼兒邊。我就快死了。

我看到天空變成了紅色,很美,就像是新娘頭上的蓋頭。那蓋頭下要是她就更美了。

……

我是在飄麼?天黑了,人靜了。我一個人,輕輕地飄在那兒,很快樂,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飄着,但真的很快樂。我看到了一棵樹,一棵白樺樹,那樹真的好大,是我見過的最高最大的一棵!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說話。如果我能的話,我一定會笑着說:“嚇,好大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