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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的山水田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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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孟浩然的詩雖不如王維詩境界廣闊,但在藝術上有獨特的造詣,故後人把孟浩然與王維並稱爲“王孟”,有《孟浩然集》三卷傳世。

孟浩然的山水田園情

喜歡讀孟詩,尤其喜歡讀他那詩意般感受的句子。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春曉》),那春來不足喜、花落不足悲的從容自在,那不爲外物而動的沖和閒雅,像在說詩人的胸懷。

“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孟浩然詩集·句》)那一抹微雲暗淡的銀河,那稀疏秋雨滴落的梧桐,雖然使人稍感黯然悽清,卻更有幾分高遠清幽的風韻,像在說詩人的人生。

舊唐書·文苑傳》載:“孟浩然,隱鹿門山,以詩自適。年四十,來遊京師,應進士,不第,還襄陽。張九齡鎮荊州,署爲從事,與之唱和。不達而卒。”幾句話簡單而準確地概括了詩人的一生。“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歲晚歸南山》),上書北闕也無用,還是別再上書自取其辱,不如早日離去,歸還家鄉,隱居田園。自己無才所以不被明主用,而長期臥病,疏遠了故人,所以纔有落榜的結果。“遑遑三十載,書劍兩無成。山水尋吳越,風塵厭洛京。扁舟泛湖海,長揖謝公卿。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自洛之越》),忙忙碌碌了三十年,孜孜不倦地讀書以求治國之理,習劍以求安邦之道,如今年已不惑,文攻武業卻一無所成。厭倦了繁華都市的車水馬龍,遂揚帆而行,遠涉吳越,寄情山水,放浪江湖。拱手作別王公大臣,將乘一葉扁舟飄遊於海上,做世外的隱逸高人。沉醉於美酒之中,拋棄生前身後之浮名,以達到無牽無絆、無憂無慮的自由境界。

“明主棄”、“故人疏”,使詩人黯然神傷,從此失去了對紅塵俗世的眷戀,充滿了對紅塵俗世的怨恨不平之氣,繼而在大自然的山水田園中找到了快樂,“爲多山水樂,頻作泛舟行。……揮手弄潺湲,從此洗塵慮。”(《經七裏灘》),爲尋覓山水之樂,常常乘船而行,離家漫遊……飽覽秀麗的青山,嬉弄潺湲的綠水,以此開闊胸懷、盪滌塵念。詩人遇景入詠,融情於景,灑向田園都是愛,萬水千山總是情。

詩人對那自然和諧的田園生活及春天和生命充滿了無限的熱愛。“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筵面場圃,把酒話桑麻。”(《過故人莊》)那青山綠水間靜臥的村莊,那把盞而飲閒談農事的恬澹,一切都那麼自然和諧,無不令人眷戀、陶醉。“露氣聞芳杜,歌聲識採蓮。榜人投岸火,漁子宿潭煙。”(《夜泊湘水》),夜色中空氣溼潤,水風吹來杜若的幽幽清香,耳邊時時聽到婉轉的歌聲,正是月色下采蓮的女孩子們無憂無慮的歡唱。夜色漸深,江面上升起了一層輕霧,船家都靠向岸上的燈火處,漁夫也都收了網,往煙靄迷茫的潭邊夜宿。詩人用嗅覺和視覺描繪出一幅清新自然、天然成趣、自得其所、閒適寧靜的“漁舟唱晚圖”。“二月湖水清,家家春鳥鳴。林花掃更落,遙草蹈還生。”(《晚春》)一湖春水碧波盪漾,清澈見底,倒映着繁花修竹的嬌姿倩影,家家春光明媚,樹樹翠葉藏鶯,處處可聞清脆婉轉的鳥叫聲。地上的落花掃了一層又一層,初生的纖纖細草經遊人踩踏之後,經一夜春雨,又是一片碧綠,青翠欲滴。

詩人沉浸在對青山綠水的身心快感和愜意之中,寵辱皆忘。“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從容閒適)”(《耶溪泛舟》),若耶溪水流清澈,水中生物清晰可見,令人憐愛,置身於水流之中,心中何等逍遙自得。那臨溪泛舟時洋溢的宕逸快感,是浩然澹然優遊境界的凸顯。“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閒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夏日南亭懷辛大》)一二句言其心理快感,三四五六句言其生理快感。“悠悠清江水,水落沙嶼出。回潭石下深,綠筱岸邊密。鮫人潛不見,漁夫自歌逸。”(《登江中孤嶼話白雲先生》),漢江水清澈潺湲,向遠方流去,沙嶼玲瓏地佇立在碧波漣漪中間。岩石遮蔽下的深潭,水流旋轉、浪花飛濺,周圍翠竹青青,連綿不斷,若一幅青翠的紗帳將河岸密密遮掩。神話中的鮫人深潛不見,輕舟短棹的漁父悠閒地自放高歌,逸趣飄然。“鬆泉多清響,苔壁饒古意。願言投此山,身世兩相棄”(《尋香山湛上人》),松林中泉水清澈盪漾,時時傳來淙淙之聲響,而岸邊石壁上佈滿的青苔,又給人亙古久遠的歷史之感。真希望能夠投入到這清幽的香山懷抱,永遠將人世放棄、遺忘。“放溜情深愜,登艫目自閒。暝帆何處宿,遙指落星灣”(《下贛石》),歷經千辛萬苦,船平安駛過了湍急驚險的水段,平緩悠閒得順風而行,詩人立在船上,衣袂翩翩,舉止從容,神態安閒,放眼望去,遠山近水,美不可言。轉眼太陽又要落山,船家問今晚何處泊船,詩人遙指着前方星光燦爛之處說,就泊於落星灣吧,透着幾分放溜山水的愜意、隨遇而安的閒雅。“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北澗浮舟》),沿着北澗水流而行,其中自有隱逸之趣,又何必要浮游於廣大的五湖之中呢?詩人沒有因爲北澗之狹而中心陋之,相反卻從北澗泛舟之中體會到了快適,故而沉浸在於山水世界,寵辱皆忘。

詩人遊身山水、遊心世外,尋找心神的悠閒、心靈的寧靜、空靈的境界。“垂釣坐磐石,水清心益閒。魚行潭樹下,猿掛島蘿間”(《山潭》),坐在磐石之上,持竿垂釣,目睹清澈澄靜的潭水,心中愈發洋溢着悠閒的情致。潭邊綠蔭繁茂,魚歡快地行於樹下,而潭中小島的藤蘿上,正有猿猱懸掛其上,自由自在地戲耍。那人心悠閒、魚猴自在的描寫,彼此烘托,更顯情懷“益閒”。“抱琴來取醉,垂釣坐乘閒”(《題李十四莊兼贈綦毋校書》),在清幽雅靜的環境中抱琴輕彈,飲酒成歡,沉醉欲眠,或垂釣於碧樹之下,靜聽風送蟬聲,心神悠閒,凸顯主人的閒情逸興。“償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東林精舍近,日暮但聞鍾”(《晚泊潯陽望廬山》),曾託跡廬峯的遠公(遠公,東晉一代名僧——慧遠),表達自己追慕古人,遊心世外的懷抱。泊舟潯陽時,已是日暮時分,雖已接近東林精舍(慧遠居處),但暮靄沉沉,只聽到寺中悠遠的鐘聲。“詩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畫家所謂逸品是也”(清人王士禎《分甘餘話》)。“鬆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樵人歸欲盡,煙鳥棲初定”(《宿業師山房待丁公不至》),鬆間月色增添了夜間的涼意,風中泉流之聲充滿了悅耳的清音。人跡漸少,鳥聲初停,整個山中歸於寧靜。“江靜棹歌歇,溪深樵語聞”(《同王九題就師山房》),傍晚時候,江上漁人們已收起船和漁網,漁歌已漸止歇,江面又歸於平靜,只有山間溪水的對岸時時傳來樵夫們的說話聲。江靜溪深聞樵語,更顯山水的清靜,詩人在江靜溪深之中,尋覓心的寧靜,寄寓幽雅情懷。“山頭禪室掛僧衣,窗外無人溪鳥飛。黃昏半在下山路,卻聽泉聲戀翠微”(《過融上人蘭若》),禪室內悄然無聲,空掛着融上人的僧衣,窗外不見上人熟悉的身影,只見鳥兒們輕盈自由地飛過溪水。一邊緩緩下山,一邊欣賞沿途的青翠秀色,聆聽着山間泉水的清響,竟陶醉於其中忘了時間,黃昏時分才走到半山。詩人彷彿與大自然融爲了一體,因爲,在那大自然裏,有他澹然閒雅的志趣,更有他空靈飄逸的魂魄。“夕陽照雨足,空翠落庭陰。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題大禹義公房》),空林、峯秀、壑深、雨足、空翠、庭陰、靜心,字字清新幽靜,個個空靈不染,營造出寺院佛徒的習靜氛圍:感覺義公彷彿正在那裏斂心靜坐、專注一境,他一心審考,息慮凝心,漸漸進入了身心安穩、觀照明淨的禪定境界。

詩人向大自然的山水知音訴說着自己失路的悲傷、人生的悽苦。“山暝聞猿愁,滄江急夜流。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宿廬江寄廣陵舊遊》)暮色時分山色昏暝,林間隨處傳來悽愁的猿啼聲,江水沉沉,在月光下洶涌奔流,所聞所見,令人心神悽然。夜風吹過,兩岸的樹木沙沙作響,月亮靜靜地照着江畔的一葉孤舟。“一孤舟”恰似詩人的化身,停泊在悽風激流之中,毫無遮蔽,亦無伴侶,只有外界的風吹浪打和內在的肝腸寸斷,其中蘊含着人生的失意之悲。“衆山遙對酒,孤嶼共題詩。……鄉關萬餘里,失路一相悲”(《永嘉上浦館送張子容》),他鄉遇故知,詩人與同鄉好友張子容以及遠處峻峭的羣山、江中秀麗的孤嶼飲酒題詩、共同歡樂,惟大自然能懂得詩人,惟大自然可慰藉詩人,歡樂中似有寂寞的惆悵、失路的傷感。“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鬆月夜堂虛”(《歲晚歸南山》),白髮頻添,年紀老大,但功業未就,眼看着冬去春回,又是新的一年,內心痛苦惆悵,寢食難安。在安靜的深夜憂愁難眠,於愁苦之中獨坐空堂,默默地望着鬆間曉月的虛影,若隱若現,如同希望一樣朦朧渺茫,而詩人的同痛苦卻是那麼真是難耐。詩人迷茫的心情融入無邊的月色中,月光亦真亦幻,人生似夢似醒,詩人痛苦難熬。“階庭空水石,林壑罷樵漁。歲月青松老,風霜苦竹疏”(《尋白鶴巖張子容顏處士》),庭前空餘水石,乏人玩賞,林壑中也沒有人前往採樵釣魚,很是寂寞。由於歲月流逝,青松日漸衰老,風霜侵襲,苦竹也愈見稀疏。這種荒涼與冷清,滄桑與悽苦,不正是人生空無、人生無常、人生悽苦的象徵嗎?這一人生感念,浸透了釋氏思想。“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建德江宿》)一面是無邊的江水,一面是無邊的原野,茫茫的宇宙中詩人所見的只是荒蕪之地的幾棵樹木,內心孤獨的詩人只能與清江水中的月影爲伴,只能依靠明月來安慰詩人那顆裝滿愁悶的心。

詩人對就此歸隱江湖心有不甘、志有未酬、情有難平。“虛舟任所適,垂釣非所待”(《歲暮海上作》),詩人願做一個任其漂泊的孤舟,無所期待的釣翁,不再心懷對明主的期待,身無所累,逍遙自在。然而,那逍遙遠去的孤舟釣翁的背影,卻始終被那剪不斷理還亂的萬丈遊絲牽扯着,欲罷不能,字裏行間流露出一絲不甘就此歸隱江湖的淡蕩幽怨。“川暗夕陽盡,孤舟泊岸初。嶺猿相叫嘯,潭嶂似空虛”(《宿武陽川》),血色的殘陽一點一點隱沒到青山後,江流的碧波被暮色籠罩逐漸變成了深黛色,詩人的一葉孤舟,在落日的余光中收起了帆,靜靜地停靠在岸邊。茫茫的夜色中,兩岸峯巒清靈空翠,似有若無,山中猿聲鳴啼不已,讓人心懷難平。那無奈的“孤舟泊岸”,那貌似的“潭嶂似空”,那聒噪的“嶺猿叫嘯”,總讓人感到詩人心有不甘、志有未酬、情有難平。

孟浩然一生對“山水田園”充滿了無限之愛、寄寓了深厚之情,並在其中得到了“知音”和“慰藉”,獲得了精神的解放、人格的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