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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麻袋燃燒的煤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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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讓縣裏一位熟人捎話,家裏做飯實實沒燒的了,三十里山路,能給在縣城幹事的我捎話,說明家裏真有了麻煩!

一麻袋燃燒的煤散文

那天下午,下班後,快60歲的姚孝輝廠長查看工人宿舍時,轉悠到我宿舍,進門後靠在牀上,閒聊,一邊聊一邊噝噝不斷吸寶成煙,眯着小眼就盯我,問:“毬——年紀輕輕,唉聲嘆氣作啥?”

我不想說,知道他是個很講原則的老頭,咋講這丟人事。我紅着臉,最後無奈,吞吞吐吐把父親捎話的事,給他艱難着輕輕講了,講得吭哧而極難爲情的害羞。’ 他沒說話,靠在我的舊被上,吸菸,很嚴峻地望天花板,用廠長的口氣冷冷地忽問:“你那燒的就那麼艱難?嗯?!”

我說:“我們家在三十里旱塬,隊裏麥秸都給牛吃,又沒樹,草坡沒有”

他皺眉唔了聲,瞪圓一雙小眼,咬牙,只說:“看看”我不明白他講的看看啥意思,只知道,那時好多廠停產鬧革命,我廠的生產煤也是經委按計劃供應——從山西拉來的。

“讓我想想。”他說完,就走了!我不安的.目光忐忑送他下樓。他回頭,不要我送,說:“走了!走了!你回去!”

過了二天吧,一個黃昏,政工組老馬在生活區尋我,讓我拿個麻袋去廠裏。那時,太陽落了,廠區白班人大都回了家,廠區空曠。我忙卷個麻袋去廠,遠遠發現廠長正站在傳達室門口,一見我,問,拿麻袋了?——走!

我點點頭。緊緊跟着個頭矮銼的他,惴惴着,走向廠東鍋爐房後小煤場。他從鍋爐房拎個大杴,遞給站在煤堆旁的我,裝!說了張開麻袋,嘴裏還罵着毬,他媽的——你看看你

敬畏的我不懂他罵的啥意思,當時,黑暗中只顧彎腰用力從煤垛剷煤

我當然知道廠長,但又不明白他當時想什麼。只知道,他一家老小仍在渭北鄉下種地。他1947年參加地下黨,聽了本村一個教書的話,當了交通。他給我悄悄神祕着講到那過去,半夜一叫,趕快起,黑天瞎地送人,也不知道送誰——咦咦——給家裏哪敢說?誰誰都不能說,掉腦袋,敢開玩笑?!一一咱窮,從河南跟一位師父學打鐵,一下一下地一一你瞧,這拳頭,哼哼,他三個小夥掰手都掰不過咱——知道不?

我一伸舌頭,笑!真的?那時,我好奇看他挽着袖子,那拳頭,攥着,泄晃晃豎在我眼前,手骨陡暴,錚錚發響,簡直像生鐵榔頭般!我只伸舌頭,笑,直搖頭!

他眼一瞪,毬!笑什麼笑?壓低嗓子,喘着說,過去,你不知道,從蘭田山,到橋南後山,到孝義,有一條專往陝北祕密線路先念聽說從哪兒去的陝北那時,咱年輕娃,颳風下雪,黑天半夜,一叫就走了!嘿嘿,也不知什麼叫怕怕——怪毬了,是不?他又吸菸,吸着轉着,嘿嘿嘿只笑,很興奮,有點發紅的小眼閃着異常興奮的光芒說,也不知咋毬過來的

裝完煤,他說,過一下磅,去供銷科交錢——我說好吧。說着,彎腰幫我把那袋死沉死沉的麻袋煤擡上小推車,又緊跟我身後,去了供銷

在寂寞的廠區,昏黃路燈下,他一直目送我推煤出了廠區大門——傻傻的我,那時,竟沒聲謝謝,只是低頭傻笑。推着煤的我,低了頭,心裏只一味發熱發燙

四十多年後,我從華縣退休,匆匆去了深圳。至今,也不知老廠長老家在哪兒?光聽說在渭北,哪個公社,哪個村,不知道。那時的自己,就傻到這樣。

記得有次,在他辦公室,也可能他特喜歡我的忠誠老實心性罷。他竟嘆氣好一陣,忽然主動給我學說起自己爲廠貸款之事。他說,你也知道咱縣那銀行行長入黨是我介紹的吧?是沒錯。前段,到處停產,咱廠資金也轉不了,沒錢進原料,咋毬弄?說着,他又吸開寶成煙說,我平時就不去人家那。沒法,我只好親自去尋了。一進辦公室,人家倒沒忘咱,見面又是倒茶,又讓我坐沙發,呵呵笑,客氣得花紅花綠,笑着看我。

毬!我明白這小子當了行長笑什麼——看人家那辦公室擺設,心裏明白,就裝着沒看見。

我便開門見山:“今格來尋你這行長,想給廠裏貸點錢,十萬,你批一下就行。”當時,我就沒喝那茶。廠長給我說,我纔不看他臉色咋變化!扭了頭不看,後一下攤開雙手,哎呀,老領導,這,這可得研究呀!

我說,你不要今天說那些,廠裏三百人,要發工資——今天,你不要說那研究——生產不能停!——我是沒法了纔來尋你。當時白胖臉皮直笑。我又說,今天,你給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要不,我就不走了!學說到這,我看見老廠長的黑臉又冒出少有咄咄逼人的煞氣,小眼又小又紅,立時閃出一星咄咄逼人小黑色火花

那小子瞪了眼!在桌後坐着只苦笑,只搖頭。

我只問,批不批?

於是,在大辦公桌後那小子頓了好久,忽然飛快寫個條子,說,給給給——去樓下找業務科長——

老廠長給我說,我一攥條子,馬上站起,說,好了好了,我一揮手,這下你們去日鬼吧!我不管了!在他簡陋辦公室,矮銼的他,穿着那年那月黑舊中山服,有些得意,小眼眨着,呵呵呵仰天大笑!接着他又驕傲學說,我攥了條子,走毬了,纔不管呢。我坐着只佩服傻笑,真佩服他那怪勁。看他又抽出一支菸,噝噝吸,像冷、像香、像吸不夠,三個鐵挫般短手指正不停在空中轉動着半截煙

退休方知世事明。四十多年風雨歲月的我,閱過的人成千上萬。但我總忘不了老廠長那雙長年累月被打鐵棚內煙火薰紅的小眼睛那雙在廠區走路時,背個手,像害眼病,眯着,望天

那年那月,他當時是大廠長,我只是個極普通的小工人。44年,“忽啦”一下就過去了!但那麻袋煤,卻兀陡着不時從記憶的塵埃中冒了出來,就燃燒了,閃着紅光,發出異常耀目光芒,像金子的光,照耀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