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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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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去過插過隊的小村了。前不久,十一月末的一天,終於坐上了返鄉的班車。

返鄉散文

年近六十的人啦,竟然有些莫名的興奮。不是因爲不常出行,我也是半個老驢友;也不是幼稚,大半輩子下來,也積累了一定的生活經驗。讓我興奮莫名的是那種回家的感覺,那裏是我心靈歸宿的地方,我真正融入和感覺過的地方,我的花季歲月整個都撒在那裏了。當初返城離開的時候像是逃出來,隨着歲月的流逝心經常被它牽扯,一門心思想回去看看,看看那些朝夕相處過的鄉親們日子過得怎麼樣。

坐在車裏,沿途經過曾經熟悉的村落,來不及觀察擦身而過的人們,我就注意村鎮牆上的一些標語。記得過去,各處農村最常見的標語是“農業學大寨”,一律是漂亮的楷書,鮮紅的顏色,找了一路,這樣的標語一條沒見,所見的都是計劃生育的標語口號:“要想脫貧致富,少生一個全家福。”“婚姻法中有規定,近親不能來結婚。”最好笑的是一首打油:“通知上環你不去,毫無疑問要罰你,一天罰你15元,直到上環才罰清。”

從站點到我那個小村,還有三裏小路。冬天的田地裏四野無人,天藍得透亮,純藍色的天底下延伸着起伏的山脈,山上青色的岩石和褐色的坡地上下襯托,別有一番大氣和厚重。空氣冷冽乾爽,風是細細碎碎的,心也就隨着微風在初冬的陽光下游蕩。

遠處坡樑那裏立着兩頭牛,它們低着頭啃食着枯草,放牛的孩子卻跑到小河那裏玩,他們放牧着自家的牛也放牧着自己。

小河靜靜地在土地的懷抱裏蜿蜒,在切割出的溝壑裏,在高速公路的涵洞下奔走。

土地的氣味還像記憶中那樣,風中還可以嗅到燒柴草的炊煙味道,讓我陌生的是村外的模樣變了,以前拐下去的小道沒有了,起伏的丘陵那裏聯成片的耕地也沒有了,從西往東伸延而來的是京沈高速公路,兩旁的綠化帶已經長成茂密的小樹林;從南往北延伸而去的是沿海高速公路,有旋轉的立交橋完成與京沈高速的交叉,它兩旁的綠化帶還是幼嫩的樹苗。再往北面,可看見大秦鐵路的高架橋。我明白農民爲什麼要離開土地到城裏謀生了。常看到一些進城務工的農民工,他們像是城市裏的二等公民,有時看着確是讓人心酸。

村子的模樣大變了,村街上鋪了水泥路,過去的土坯房一個也找不見,幾乎看不到老房子,有兩棟漂亮的樓房,彩鋼瓦頂在陽光下亮得晃眼。

房東大哥老疙瘩已經七十多歲,他那嫁到外村的女兒都當了奶奶,一歲多的重孫正在他炕上玩。兒子一家去年蓋了新樓房,當初孫子結婚時蓋的房他們老兩口現在住着。我來了,大嫂就要去買肉,我說千萬不要,我就想吃家裏自己的東西。於是大哥就拎出兩隻兔子殺了,拴在門框上剝皮。

聽說我來,熟悉的鄉鄰串門來了,都是當年一起幹活的壯勞力,那時都是精壯漢子,如今個個老態龍鍾。大家拉起了家常,我一樣一樣細打聽:吃的是大米白麪,偶而吃頓大茬子-苞米麪的是爲了換換口味;地剩了很少一點,用大嫂的話說“比屁股簾大不多”,種點花生打油,再種點苞米只夠喂狗餵雞;燒的變化最大,以前是上山砍松樹,後來封山育林不讓砍了,秸稈不夠燒只好捯茅草燒,現在滿河灘地頭也沒一個捯柴禾的了,家家燒蜂窩煤,炕能整天熱着。

說起現在的生活狀況,幾個人都挺滿足,我那個大嫂說:“早先年那日子多難啊,愁了吃的愁燒的,我那些年總當個銀行主任,爲啥?咱養着幾個雞,買燈油買鹽的都找雞屁股要,坐月子都沒捨得吃個雞蛋。”

我說起一路上看到的計劃生育標語,引起一番熱烈的討論,幾個老夥計人人不贊同現在的生育政策,說國家的政策樣樣都好,只有這宗不體會莊稼人的心情,沒有個小子出門掙錢,莊稼人的日子沒法過……

飯後我出了街門,向有人聲的地方走。村裏幾乎看不見年輕人,村中剩下的的都是婦孺老幼,精壯的都不見,他們都到鄰近的城市打工去了,賺些錢來養家。

有一家的房頂上正在絞包米,兩個人拿着木杴不停地入着苞米棒子,機器“嘩嘩”地響着渲染出一種收穫的喜悅。他家門口垛着一垛苞米桔,向陽的那面靠坐着一個老人,抽着菸袋,看着房頂上幹活的人。我走近他,他忽然轉過了頭,我就看見一張難忘的臉:臉皮像褐色的岩石,額角上有歲月的刀痕,乾癟的臉頰上滿布核桃紋,眉梢眼角往下垂着,眼神混濁、安詳。

“茹子?”他試探着問。

“是我。你這是……呆着呢?”我一時想不起他是誰。

“呵呵,你不認得我了。”他說,語氣裏沒有責怪。“該吃勞保了吧?”

“是啊。”我應對着,沒對他說我已經退休了,我覺得這跟他沒關係。

“吃勞保好啊,好好活着,享福啊。”

我想說享受的福氣是有限的,每個人都有煩惱,生活總不是這兒就是那兒出點問題。但是我沒說,他的話裏沒有嫉妒,是爲我好,爲我高興。

他擡起下頜,朝向房頂幹活的人,又用手裏的菸袋朝房上指了指,“他們跟我說,咱莊稼人也要吃勞保了,政府正在搞實驗。”說着咧開沒門牙的嘴笑了笑,這一笑臉上的皺紋就堆積起來。

我不由得好好看看他,他混濁的眼睛後面有一顆平靜感恩的心,清澈而滿足。我忽然想起他是誰了,早些年,他是村裏數一數二的莊稼把式,還有個特殊的嗜好——吃蟲子,不僅吃螞蚱、香妞妞,就連蛐蛐、黃粉蟲也要捉來爆熟了吃。於是我逗他:“你不知道吧?現在新出了一種蟲子,叫網蟲……”

不等我說完,他就急不可耐地打斷了,脖子上的喉結蠕動,好像還嚥了口唾沫,“啥蟲?你細緻說!”

周圍的幾個人大笑,我也跟着笑了,他也笑了。是啊,這爽朗的笑聲是摻不得假的,儘管生活不完美,儘管有舊傷和疼痛,不也是在改變着、進步着、充滿着希望嗎?

故鄉情結

一直以來,我就是一個愛故鄉的人,愛的癡迷一往情深,骨子裏的執着在別人看來是不可理喻的。

嚴格的說,我還沒有什麼資格在別人面前標榜故鄉。故鄉並沒有生育我,與她初相識我已經十七歲。如果說當知青的經歷是一場磨難,但更主要是一份難得的禮物,它使我找到了根之所繫、魂魄駐靠的所在。如果沒有這場磨難,也許我會像同齡的那些沒有文化、生活安逸的姐妹們一樣淺薄無知。感激那一段知情的經歷,使我領教了生活的艱辛與嚴酷,從而認識生活、敬畏生活,像我的農民老師一樣崇節儉,不虛榮,吃苦耐勞,同時也不會輕易地被生活壓倒,不讓磨難弄灰了自己樂觀向上的心。

寫到我的故鄉,我應該大致描繪一下她吧,我力求對她的描繪接近於溫暖和寧靜,而不是泛泛的抒情。這是北方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幾十戶人家,百多口人。版圖上找不到她的身影。她嵌在燕山餘脈的羣峯之中,有蒼勁、豪邁的古長城蜿蜒于山峯之上。村子北面倚靠着山坡,遠處的山巒形成一個遼遠的背景,由北向南,地勢由高漸低,逐漸開闊舒緩,有一條河串聯起五、六個村子向南流去。河並不洶涌,也不渾濁。它的河岸以及河底都有細軟乾淨的黃沙。一到夏季,濃密茁壯的蒲草就填滿了河的兩岸,微風吹拂,蛙鳴陣陣,空氣中滿是香蒲的清香。

那綿延而峻秀的山脈對於故鄉的人來說就好像一尊寬容而博大的守護神。春夏之際,一山的翠綠,滿山遍野的無名野花點綴在翠綠之中。晴天可以上山去割草、摘野菜,雨後可以上山去採蘑菇,秋天來臨,當滿山的芒草在風中招搖的時候,又到了採榛子的季節。故鄉的山像一位慷慨的母親,養育了一代又一代山的`子孫。我始終認爲高山是一種神聖的事物,它讓人必須仰視,讓人們保持着謙遜和恭敬的姿態。

如果要用幾個簡要的詞來形容故鄉,我選擇寬容,瀟灑,豪邁。

寬容像故鄉老婦人陳舊的包頭巾,是鄉里淳樸凝重的民風,是人們憨厚的笑容,是血液流動般溫暖的鄉音,是每一縷嫋然升起的炊煙,是河谷間如詩如幻的霧靄,是皎潔月光下山村的神祕和朦朧,是坦誠忠厚的土地,是山的背景下農人勞作的剪影……悠遊其間,你會感覺到發自內心的輕鬆和愜意,由衷而生的是對美好生活的渴望與期盼。

瀟灑像一縷香魂,纏繞在故鄉的上空,它是從大山深處吹來的新鮮的山風,歡暢的在田野上奔跑,一路如歌。它借炊煙的飛舞呈現妙曼的身姿,它搖動樹梢表達輕鬆歡快的心情,它也會吹紅一樹楓葉,吹黃滿山芒草,用明亮的大紅大黃來渲染秋的大氣與厚重,滋潤着詩人的才情。到了冬天,它會以藐視一切的姿態在空曠的山樑、曠野上奔跑,呼嘯成一種穿越金屬的震撼力。

說到豪邁,它是一根命脈,由祖先書寫在河谷兩岸的土地上,書寫在山峯堅硬隆起的骨骼上,書寫在長城古樸的磚石上,書寫在山風裏,書寫在流水中……它早已形成了一種氣質,一種精神,流淌在故鄉人的血液裏,世世代代血脈相承。困難不懼怕,苦難壓不倒。並且讓每個接觸到這種精神的人都受到感染,去堅持,去抗爭,不斷求索,奮力求成。

兩年前的春季,我的婚姻突然出現了問題,一直以爲可以相伴到老的另一半追趕他的幸福去了,始料不及的變故打得我目瞪口呆。爲了改換一下環境,我又回到這個小山村,年輕時作爲知青在這裏生活了七年。鄉親們一如既往的接納了我。我在這些善良淳樸的人們中間,在一個個農民家庭得到最真摯的溫暖,在這樣溫暖的梳理下,長期積累下來的悽惶、浮躁慢慢沉澱下來。在鄉親們看來,給予我的都是太一般的小事,都是平平淡淡的關心,但於我卻有一種心的感動,是一片珍貴的溫馨,是鼓動起生命之火的純潔樂章,是一種活命之恩。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辛酸、苦澀都不佔很重要的位置了,相反,那一片沒被污染的天空的湛藍和高遠,陽光下的山丘,山蔭裏的河,河谷間那一羣普普通通的農民,被自動存儲在記憶力,和我的血肉密不可分,並時時映照着我的靈魂。

時間已近年末,我已經辛苦了一年,我要到故鄉去過幾天舒心的日子。

我要在陽光好的正午,在北方特有的乾燥湛藍的天空下,去村北面的山峯上朝拜山風。讓它揚起我的白髮,鼓動起衣襟,把我的魂喚醒。

我要到山腳下的清泉取回一壺清冽的泉水,順便除去在喧囂中積下的塵垢,把我的心洗淨。

我要好好享受幾個溫暖的冬夜,央大嫂找出久已不用的考火盆,升起一盆炭火,我要悄悄的加入一枚鬆塔,燃一屋松脂的清香,然後在火上烤着花生,栗子,紅薯,我們坐在熱炕上,邊吃邊講起許多已經漸漸淡忘了的陳年舊事。我早年的房東大嫂,她又要仔仔細細的詢問我幾點睡幾點起、能吃多少飯?還要試試我手心熱不熱,身上長沒長肉。然後反反覆覆提醒我,要記得常常回來……

哦,故鄉,我在你的懷抱裏,請你抱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