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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黃了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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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都在稀裏糊塗地遊蕩。

麥子黃了散文隨筆

不經意間,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信息是坡上那棵沒有年乾的老榆樹傳遞的。那金黃的麥穗在陽光的照射下,爭先恐後地綻放開了笑臉。透過時光的隧道,我彷彿看見叔伯們套好牛,駕着轅,迫不及待地向旱塬地進發。而我那臃腫肥胖的嬸孃們,手裏則拿着鐮刀和竹籠,喜不自勝地晃動着身軀翻溝。

父親,你的草帽還沒戴好麼?母親,你那清涼的窖水還沒倒進鋁壺?可知,我們姊妹三個拿着掃帚,木耙,簸箕,早已等的不耐煩了。人家都心急如焚地搶收最後一片,咱們卻磨蹭着出不了屋。今天是不尋常的日子,你們非說歇息一下再幹。瞧,這一歇就歇到了半晌午。

父親,你說攤完這一場麥子,我們就去趕集,再順便去外婆家送點吃食。我們將疊好的新衣服拿出來,擺放在炕頭,只待建民叔的四輪車響了。他平時碾場用三十分鐘,昨天卻說,不到十分鐘就可以。因爲是第二遍了,所剩無幾。我們蹦跳着,歡呼着,抑制不住豐收的喜悅。

五月的天是那麼的炙熱,我們卻不怕暴曬。麥子最需要這份燒烤啊!我們一年的辛苦爲的是什麼,就爲這刻的碩果。所以再苦再累,都要拋置九霄雲外。爲了麥子,我們無暇去感受節日的氣氛,爲了麥子,我們甘心情願忍受忙碌。

父親和母親用鐵叉挑了,我在掃周圍遺漏的顆粒,弟妹用推板推,用木杴卷,一家人齊心協力,終於在午飯時解決消滅。出了場,碰到五伯,他笑着贊父親:“全村就數你們家積極。”

父親回笑道:“地有限唄!”迎面而來的德寶哥說:“地是不多,但,收穫又比誰少呢!”

母親會心一笑:“來年再接再厲嘛!”

大媽說虧得春上雨水濃,七爺說羊糞施的旺,三姑說土地特爭氣。大家乾的黑水汗流,可男女老少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尤其是麥來伯和建設叔,他們合不攏嘴且又感慨萬端說:“這樣的熱情和激情逢年過節也不過如此。”只是麥子黃了,以致全村人像是逢上了喜事、盛事。

不信,你聽,溝窪地的萬龍哥已經扯開嗓子唱起了秦腔,再聽,埝棱邊的楊泉哥吼起了黃土高坡。你在看,益民哥給他弟全民伸展援手,他們之間平時隔閡很大,而到非常時刻,又同坐一條船。紀榮叔成天瘋癲的不成樣子,這刻也極其清醒地奔前跑後。

幽藍的炊煙徐徐升起,炸油糕,蒸糉子,烹豆腐粉條,簡直是五味俱全。其實吃的太單調,加上活計的催趕,來不及品味就下嚥再肚,卻仍然幸福地抹着嘴邊的辣子油。老瓦叔最惹人,他竟然像小孩一樣,衣襟上粘滿了米粒。

大家都笑他的窘相,連他老婆和孩子也不例外。

寶哥哥和堂兄一路小跑下來,一看褲兜鼓鼓的,就知道塞滿了杏。我和博文姐頓時眯笑着眼。堂兄嗔怪說:“牙齒壞都怪你嘴太饞。”寶哥哥說:“別貪心,沉着點。”我和博文姐姐對視一笑,繼而攤開雙手。三下五除二,洗也不洗,就進了喉嚨。

父親坐在竈膛前拉風箱了,母親在案板上擀麪。沒有什麼豐盛的菜,西紅柿炒豆角而已。麪條煮熟的片刻,將雞蛋攪拌成絮,融進湯裏。我的飯量極好,最少兩大碗。父親說我:“再吃,就和小牛犢差不多了!”母親則說得適當控制,不然肥胖了嫁不出去。

全家人的笑聲只差飄蕩到村外。

吃飽喝足,太陽逐漸暗淡,走到門口,感覺有一絲風了,趕緊喊叫父母。

又打起精神進入場地。父親雙臂掄揮木杴,麥子便一顆一顆均勻地落下。母親握着掃帚,小心翼翼掠麥殼。她那擔心的神情,唯恐掠去她的血汗。父親也是相同的,他怕麥子揚到邊外,那樣就揚走了他的希望。

風婆婆很懂大家的心思,她一眼不眨地陪伴着父親,直至父親將那一小堆侍弄完,這才戀戀不捨離開。剩下最後一項任務了,裝袋。父親邊用鐵杴鏟,邊問我們:“有何要求?”我得好好想想。弟弟抓耳撓腮。

“我不要穿大姐退下的舊衣服,得給我買一身花裙子。”妹妹小臉通紅說。

“我費鞋,必須買雙結實的。”我露出腳指頭給父親看。

“今年收成不錯,破例慰勞你們。”母親封緊口,笑吟吟承諾。

“孩子們,把傢俱搜尋齊全,回家!”父親興高采烈。

“再來就是明年了。”母親不由自主觀望了一下四周。

夕陽映照着我們一家五口的身影,也映照着整個村莊。

父親,麥子黃了,麥子吐露芬芳了,你去了哪裏?母親,木耙佈滿了灰塵,掃帚被蜘蛛網包圍,你在何方?妹妹,當生活壓迫的你疲憊不堪,可曾憶起了那條紅裙子?弟弟,我流浪在外的親人,你可曾懷念我們遙遠而溫馨的家?

那一碗再平常不過的西紅柿雞蛋麪,你是那麼讓我爲之回味,甚至佔據了我腦海若干年。父親,你那揮動的雙臂,以及母親那鄭重其事的姿勢,不但注入了我的'骨髓,且刻印在我的心底。還有弟妹純真的眼神,時刻侵蝕着我的五臟六腑,令我欲忘不能,欲留不妥。

大媽眼花耳聾了,五伯蒼老的佝僂起了身子,紀榮叔依舊無知覺,益民叔,老瓦叔,建民叔,隨同七爺,麥來伯一併躺在那片麥黃之中。生,戀你的黃;離,念你的黃;死,守你的黃;別,牽你的黃,黃啊黃,你是我們的根麼?你比我們的生命還珍貴?

以爲歲月奪去的只是我的軀殼,靈魂卻被它同時帶去。又是一年端午節,旱塬地,叔伯的牛和架子車已寥寥無幾,溝埝邊,萬龍哥的秦腔和楊泉哥的黃土高坡不再現;嬸孃的鐮刀已生鏽,堂兄的杏樹據說挖掉了,他自此也無攀爬的能力。

博文姐準時到來。但牆倒屋漏,院落蒿草瘋長,唯一勾她魂魄的,是黑漆剝落的桌子上擺放的遺像——那是一張富有朝氣的臉,是英年早逝的二十五歲的寶哥哥。他在把門,也在告知,麥子黃了。

我的腳步不是不能移動,是我對這裏根本毫無印象。你看,那個吹着泡泡糖的小孩,我就不認識,牆角下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我也很陌生。有個男人說他是我紀倉叔,還說他和我父親曾是要好的哥們,我盯着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一點眉目。

榆樹下,有個帶着孫女的中老年女人,她繫着圍裙,總是向村頭的大路邊張望。大家一致說那是我血濃於水的母親,也是十月懷胎,含辛茹苦撫養我長大的母親。我想不起來,也不願去想。這個村落破敗荒蕪,人們個個愁眉不展,了無生氣

我怎可能出生在此?又怎會和他們有瓜葛?我從繁華的地段來,我有老公,我女兒都十八歲了,他們卻把我當十八歲的小女孩,你說這不是很荒謬麼?無法接受,這羣異想天開,還是天方夜譚的人們?

他們一定弄錯了,要麼我就和他們所說的人相像,否則他們不會拽緊我的手,語無倫次地追認。他們的陣勢無疑嚇唬住了我,決定轉身,再也不要回頭。有個年老的長者走近我,問及:“來此的目的?”

我說:“丟了一件東西。”他打破沙鍋問到底:“丟棄的是何物?”

我不置可否望着他。他明白,我的意思是,若有把握找回來,自會坦言祕密。

他說試試看。但他也有一個苛刻、爲難人的條件,若找到了,我必須認祖歸宗。

我膽怯了,我只是喜歡做夢。而昨夜,也就是端午節,有股怡人的清香一直依附在鼻孔邊,並指引着我向前走。我是實在忍不住好奇,纔跟着走到這裏了。沒有想到,一進村,便遭到老小人的圍攻。

思忖再三,還是應允了老者的條件。

他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挪步。一股惻隱之心,促使我不由攙扶起他。上了坡,他停在昔日碾麥的場地,指着周圍大小角落黃了的畫卷給我看。我的眼前禁不住一亮,那黃一片的麥子,那一片黃的麥子,隨即觸動了我塵封的心靈。

我順着記憶的路回家了麼?可知我走的多麼辛酸,多麼苦楚?

父親,把掃帚遞給我,這是我的責任,母親,做一頓西紅柿雞蛋麪是我的強項,妹妹,你的眼裏失去了幾多清純?弟弟,讓姐姐重新續寫溫情。叔伯嬸孃們,別驅趕我,我不是故意,我是一時迷途。我那魂牽夢縈的村子,攬我入懷,我不走,我的心也從未走遠。

麥香,盡情侵犯,麥香,大肆賄賂,麥香,讓我沉醉一生,麥香,也讓我一生沉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