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自然三章散文

自然三章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21W 次

  一、月色

自然三章散文

家裏的房子朝向正南北,陽臺朝南,大門向北,無意應了一點風水的玄性,曰坐南朝北,長治久安。

太陽從東邊出,打西邊落,陽臺暴在陽光之下,白天好晾曬衣物,卻不是和好友喝茶聊天的去處。到了傍晚,或可站在陽臺,隨意地張望,吹吹晚風,待忙碌的心情趨於靜安,然後用飯,喝半杯紅酒,看一段新聞,再在網上下幾盤象棋,這一天的忙碌之後,便有了世俗生活的韻味。

很長時間,沒有看過星星,也沒有看過月亮。滿天繁星,滿地月光,仍猶存於鄉下的記憶,偶在滿耳的蟲鳴中或隱或現。城市的夜空,星星是有的,月亮也是有的,只是繁華都市,人少有空閒,也就難得有一份閒情,將要有的時候,自己已被悃意和第二天緊張的工作壓住,不得不關燈睡覺。

就有了這麼一個機緣。父親在老家病重,情況很是危急。我想象得出,他白天黑夜地躺在牀上,多半在深夜,也睜着眼睛看着恍惚的天花板,他的世界,漸漸由堅強至充滿無奈。自從父親手術之後,我就知道,他在掰着指頭熬日子。他活着,是因爲我們,是因爲我們心靈上始終需要有一個來自血緣的父親。好長時間,我感到莫名的無助,平靜的面神下,是心的無比隱痛。我常在半夜醒來,再也無法入睡,一個人在陽臺上獨坐發呆,回想一些關於父親和故鄉的舊事,忍不住淚流滿面。

月光就在午夜而來。透過陽臺的柵欄,瀉進客廳,瀰漫着寧靜的氣息。我嘆口氣,朝月亮看去。天空一片深藍,月亮盈盈地,正緩緩穿過蟬翼般的薄雲,不知道是天空在旋轉,還是陽臺在搖動。向上看,只看得見幾縷雲團和圓圓的月亮。向遠看,只看得見逐漸肅穆的遠山和洇着白氣的月光。這樣的夜晚,驀地除卻了城市的喧囂,真實地靜臥在眼前。偶有車聲呼嘯而過,帶着大地渾厚的足音,漸漸而近,又漸漸而遠。

我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一個人在荷塘月色中變得通靈,那種美妙,似乎只能屬於獨有的心之寧靜,即使是在北大的校園裏,也流露出江南採蓮的鄉野之風,這樣的月色,屬於大地。而此時的陽臺月色,似只屬於城市,少了疏葉的對照,也缺了水邊的蛙鳴,風只從臉膛拂過,沒有搖曳的動感,這樣的月色,屬於闊遠的天空。

凌晨的天空,有着西北的高遠,有着深海的澄藍,和大地的肅穆與突兀保持着某種內在的聯結。天空中的雲朵,是絲絲縷縷的,斷斷續續的,以極少的透明或乳白裝飾着天空的存在。天空中的風或許不算是風吧,那風沒有人的襯托與感受,或者本只算是氣流的互動而已。而它推動了雲的變幻與移動,印證了月在空間的川流不息,風便也有了意義。月光與月亮是一體的,月色又與天與地是一體的。看月亮,那是一顆有着古老故事的、澄亮的、雖不晶瑩卻有着剔透感的夜之眼神,只有把目光從天空移到大地,才知道那種澄亮的眼神就是屬於母本的月光,有着寧靜的力量。這樣的月光,有着與人有關的神性,她的光芒,從容不迫,保持着始自的率真與純粹。天空正看着大地,她看到了陽臺上的我,是否,也從另一個地方,循着李白的詩句,從病榻前窗口輕輕而入,看到過我睜着眼睛的父親?

這樣的月光,這樣的月色,躺在城市裏的病牀上的父親沒有看到,而在他回到大地懷抱之後,仰望着四季天空,吸天地日月精華,感受着自然輪迴,會不會在某個時刻,與我有着神性的交融。

  二、棗樹

關於一棵樹,有很多禪意的解讀,而看樹不是樹又看樹還是樹的說法,包含了人對時間在同一空間的哲學化思考。這樣的樹,已然褪了枝葉,需要以藍天爲背景而去仰視,偌大的田野中,這棵樹可以與人無關,不需要更多的人文渲染,漸漸高大而靜美。

棗樹則不同。我現在說的這棵棗樹尤其不同。老家的路口,原本就有一棵棗樹的。這棵棗樹,因爲我青春歲月中不斷地離開又回來,而顯得別有深意。樹有七八米高,高出了那棟青瓦屋的脊。年少的時候,夏天爬上去捉知了,秋天爬上去摘紅棗,卻忽視了秋冬中它的存在。秋天了,起幾場涼風,那拇指肚般的棗葉,便驀地由青轉黃,在風聲中沙沙飄零,飛到田野,飛到人的臉上。這時的棗樹,很有些像梅的枝條,虯龍般的細枝突兀着伸向天空,秋風再來,一動不動。我記憶中定格的棗樹,就是這樣一棵了無生機、落光樹葉的形象。這樣的棗樹,一派鍺褐,是仰望的姿態,是靜默的神情,是老道的風度。回想起來,對於一棵光凸凸的棗樹,哪怕它就在門前,哪怕天天開門就可以相見,我也沒有去攀爬。似乎冥冥之中,覺得這棵樹像一個時光老人,我記事開始,它就站在那裏。

想起那棵棗樹,我會聯想到十九世紀印象派畫家塞尚的靜物系列畫作。塞尚的靜,呈現在桌布和杯盤的背景之間,它們的靜中有着鮮活,有着生命之美,是動中之靜。而這棵棗樹,天空是它的背景,炊煙是它的.陪襯,農家是它的獨白,山村是它的靈魂,它雖然保持着靜默,卻透露着時間的芬芳,呈現着老到的智慧。這棵棗樹的靜,是歲月靜止,是日月靜好,是時光靜美,是靜中之永恆的動。從塞尚的畫中,我看到的是某種人文的力量,從這棵棗樹,我體味到的是人格的美好。這種美好,已然脫離了人文,帶着與生俱來的使命。如同人之出生,一開始體驗到的,是愛與責任,只能也必須將這種愛與責任進行無限的傳遞。這棵棗樹,我更願意相信是它代表時光站在那裏,如果有一天它不再發芽開花結果,它就會在秋風瑟瑟中走向時間的永恆,永恆地守望着這個世界。

忽然有一天,棗樹就成了父親藏匿的地方。我離開了花屋場後,並不經常回家。每次回去住幾天,便又匆匆離開。而有一次,我決定要在長沙去定居了。對於我這一決定,父母在心裏是不願意的。走的時候,母親送我出門,她交代了又交代,父親在旁邊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什麼也沒有說。從那棵棗樹下去,繞過一個之子拐後,我就將脫離家的視線。這時,我回了一次頭,眼裏滿是淚水。回頭之間,我看到了父親,他在那棵棗樹的枝椏間隱現,遠遠地注視着我。一直到父親去世,我始終沒有問過父親這事。後來,我在長沙終究只呆了一陣,就再次回到了花屋場。回想起來,父親那時和棗樹站在一起,隨着他在玉米的青杆間的探視,他們時而疊合,時而分開。我無以揣摩父親那時的心情,但一定,他的心中有着無奈和不願。但他沒有表達,始終沒有對我表達。我的那一回頭,依然是仰視的,仰視棗樹,仰視父親,他們一起,成爲我心靈中不盡的一幕悸動。或許,是在這個時候,這棵棗樹逐漸脫離了童年的快樂,進入人格化的記憶,成爲一種精神家園的指代?

然而,我想起這棵棗樹的時候,更多的想到的是天空。這樣平凡的一棵樹,成爲我的借代和所指,不僅是因爲它生在我的家門口,也不單因爲父親與它相同的守望。闊遠的天空下,只有棗樹虯龍般指向它,有着自己硬朗,有着藍天下莊嚴般的靜穆,而它突起的枝節間又包含着着某種圓潤,我可以用它來指代一座村莊,指代村莊裏的樸實的父老鄉親,也可以賦予它一種水墨般的美學意韻,最終脫離了樹本身,寫意般的神似,我欣賞着這樣一種美好。

遺憾的是,這棵棗樹幾年前我家修房子的時候,因爲根部附近長久地堆放石灰,竟然不再發芽開花,也不能爲它的兒孫結出暗紅的棗了。好在,它依然站在那裏,好在,它一直站在我的心中。

人怎麼都顯得有限,樹老了,依然享有着無限的時光。我看到了棗樹沾液質般的氣質。

  三、櫻花

櫻花似乎是日本的纔算出名,開滿京都與富士山相映,確也別有一翻韻味。中國的櫻花也不錯,到了春天,武昌東湖就成了一片櫻花的世界,爾後落英繽紛,煞是有些傷感。東京的櫻花也罷,東湖的櫻花也好,恣肆倒是恣肆,終究是耐不住寂寞,得意於遊人的鑑賞,一陣風雨之後,便只剩下黯然和傷感。

淤沙子槽是花屋場一個極小的去處,那裏也有櫻花。野的櫻花。往往在二月,山上還覆着一層薄薄的雪,正所謂春寒料峭,山野間顯露出植物的垂直分佈。山腳的雪已融化,油菜綠油油的,鮮嫩的苔上打出了花骨朵。山腰呢,背陰的地方偶見一片厚實的白雪,大多數地方,雪呈絲絮狀,蓋不住原野鵝黃的底色。山頂上,還一片嚴寒,縱然有陽光巡過,依然保持着大雪壓青松的姿態。淤沙子槽就在山腰,那裏的櫻樹,是東一棵西一樹的,完全是自然純生狀態,自生自滅的。這樣的時節,櫻花就最先綻放,而常常被人忽視或遺忘。山裏人對於花草,他們是另一種情感,不同於城裏人的把玩。櫻花長在山野林間,它的花骨朵從無人注意,到在雪中悄然開放,又緣了那層薄雪,也少有人投向驚羨的目光。

櫻花似因春雪而開,似又因雪而落。這樣的櫻花,只有三五樹,並不是全部。還有一些櫻花,不知什麼原因,要開得晚一些。或者,是地氣之不同,也或者是樹的品性有異,如同人在青少年的成熟,也有着或早或晚。那些提前開放的櫻花,大約就算早熟吧。因了這早熟,就只有落花,落花之後,沒有青澀的果實一路向紅。然而,我卻極喜歡這先開的幾樹櫻花。那一帶的人家,飲用的水就源自櫻花附近的石灰岩之間,不少地方呈石筍狀。飲水的塑管時間一長,容易生出一層水垢,漸漸堵塞水管。借了去看水的機會,我撥開一叢叢草,推開一棵棵樹,碰落一簇簇雪,終於站在了一棵櫻花樹前。

棵櫻花樹不大,主幹上還沒有長出厚而粗糙的皮來,扶手上去,冰涼中有着光滑。櫻花樹自然地伸展着枝條,因爲向陽而有點外傾。潔白的小花綻放在枝頭嫩芽間,仔細看去,花瓣竟然有溫潤之感,暗閃着一層柔和的光芒,似是記憶中誰的眼神。沒有風。樹不動,花也不動。我站在櫻花之下,輕輕地仰視。櫻花以攀緣之姿,綴滿鵝綠的嫩芽間。粉紅的花萼,潔白的花瓣。它們的組合,是這青山之間早春的訊息,卻常常遭到忽視。壓下一根細枝,那白裏帶紅的細管上,托起一族金黃的花蕊,頓時有暗香撲鼻。一朵完整的櫻花呈現在眼前,絲毫不會覺得它是小小的,似乎被它們散發的光芒包圍住,只敢深深地一次一次呼吸。啊,這一呼吸之間,冬天的寒冷進了肺腑,春天的生機也進了肺腑,它們在淡淡的暗香中蕩氣迴腸。櫻花的世界,似只屬於這一自然,無關乎人,甚至連空氣,陽光,水分和土地都沒有刻意的選擇,它只靜靜地昭示。花間無蝶,也沒有蜜蜂,它們還潛伏於冬的包裹之中。我輕輕地鬆手,細柔的枝條彈了回去,沒有一片花瓣墜落。我知道,櫻花一定在等一場風,一場春雨,然後和落雪一同化去,爾後,整個山野便山花爛漫了,一派蝶舞蜂鳴。這個時候,人們才以爲春天真的來了。

很多年來,我只遠遠地站在屋前向淤沙子槽眺望,卻再也不近到它的跟前。我知道,櫻花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它的靜美,是無論多遠,都可以傳遞的。而此後多年,我論我在何處,只要想起櫻花,我都能感受它溫潤的光芒。櫻花於我,超越了時間和空間,而我,卻始終沒有超越對櫻花的回憶與念想。有時候我會這樣測想,櫻花作爲自然之子,實也和人有着很多的相似。不知道是櫻花擬人,還是人在模擬這花。人活在這個世界,一樣的山水,一樣的土地,一樣的環境,有的人先知先覺,有的人盲目跟風,有的人跟着起鬨,有的人後知後覺卻自此堅定不移。人類的今天,總是發軔于思想之光,這光,很有些像太陽,不僅照到了世人的白天,還照亮了世界的黑夜。這樣的思想家,比如歐洲的馬克思,比如中國的仲尼,又如近代的先賢大儒,他們並不與身某種實踐,他們之後,卻誕生了一大批實踐家。他們作爲個體,一如櫻花之小,甚至需要尤其的呵護,他們實在是於自己於不顧了,正如我看到的櫻花,將和春風夜雨一同隕落,而春天緊隨着就來了。

櫻花,這幾棵野櫻花。以不爭不依,順乎着自然,靜靜地,悄悄地,就化做了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