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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蝨子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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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這個題目,似覺有些不雅,但那是遙遠生活中一個活生生的片斷,稍作記錄也是對逝去時光的一種美好緬懷。生活就是這樣,有雅有俗,有苦有樂,才豐實多姿。

捉蝨子的散文

記憶中,捉蝨子這項工作在日常生活裏如到點吃飯天黑睡覺一樣天經地義。那個時候,誰還沒有幾隻蝨子?尤其一些爺爺奶奶級的人物,更不把捉蝨子這事當個事兒。我就清楚地記得這樣的場景:鄰家王奶奶來我家和奶奶聊天,邊聊邊仰天大笑,間或還拍大腿,全然不顧唾沫星子從齒縫間的豁口處飛出。正當興頭,忽見王奶奶一手從衣襟處探進腋窩,一陣摸索後抽出,瞬間一隻圓鼓鼓的大蝨子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炕棱上,說時遲那時快,王奶奶半握拳頭,伸出健壯的大姆指,堅硬的指甲蓋對準狂奔中的蝨子,手腕一轉,啪地一聲,那蝨子應聲爆裂,只剩下一攤血一張皮。王奶奶一臉得意,那神情,彷彿在說,切,跑得出祖奶奶的手掌?儼然一位得勝的將軍。

奶奶毫不在意,王奶奶這個捉蝨子的小插曲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她們聊天的興致。其實,奶奶又何嘗不是捉蝨子的高手呢?而且堪稱花樣繁多,手段殘忍。

奶奶早年守寡,最小的姑媽出嫁後她就一個人獨居在我家的隔壁。奶奶的屋子裏客人多,姑媽們、表兄弟表姐妹們、七大姑八大姨們、鄰居們……幾乎稱得上絡繹不絕。我們小時候一得空,就愛往奶奶的小屋子裏鑽,除了湊熱鬧,我們也喜歡聽奶奶講故事,混點零食,給奶奶撓癢癢,因而也把奶奶捉蝨子的各種招數盡收眼底。

那時,奶奶常穿一種叫“豬腰子”的內衣,其實就是一種沒有領沒有袖的雙層背心,只是領口較小,肩部較寬而已,面子是紅色的碎花布,裏子是白洋布,左肩上綴兩粒鈕釦,左腋下側面綴一排五粒鈕釦,一般用縫紉機縫製,也有手工縫製的。這件貼身的衣服最招蝨子們喜歡。常見奶奶坐在門口的陽光下,把剛換下來的“豬腰子”鋪在膝頭,翻來覆去地搜尋,一發現蝨子的蹤跡,必注意力高度集中,伸出兩隻大姆指,瞅準方向,兩枚大而堅硬的指甲猛地相對一擠,只聽噗地一聲,無處可逃的蝨子便一命嗚呼。

隨着年歲的增高,奶奶的眼神越來越不好使了。那些潛藏在衣服夾縫中的蝨子,只要呆着不動,就是在奶奶的眼皮底下她也看不見了,因而只能捉到奔跑中的蝨子。後來奶奶的動作也沒那麼敏捷了,以至被蝨子們玩得團團轉卻怎麼也捉不着,這可氣壞了奶奶,祖奶奶的,還反了不成?!別看奶奶人老眼花動作遲緩,她的'思維卻相當活躍。對付這些小蝨子,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在一個陽光滿滿的上午,奶奶把“豬腰子”脫下來,平鋪在院子裏的木凳上,回屋取來一隻粗瓷碗,雙手握着碗沿,對着那些蝨子們善於潛藏的衣縫使勁來回碾壓。不時傳來蝨子們碎裂時噼噼啪啪的聲響,奶奶一臉愜意,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爲動聽的音樂。這招果然狠,但蝨子們也是夠狡猾,它們見勢不妙,就爭先恐後地藏在鈕釦附近,因了鈕釦的支撐,逃過一劫。眼神不好的奶奶還是發現了這個情況,氣得咬牙切齒,但她絕不會氣餒,也不會善罷甘休。她把蝨子們安營紮寨的衣服放在寒冬裏的室外,一凍就是十天半月,縱使凍不死也會被活活地餓死。這種捉蝨法讓蝨子們飽受飢寒的煎熬,並最終痛苦地死去。除此之外,奶奶還用鍋煮。她把衣服放進鐵鍋裏,倒進半鍋水,然後架在火上,直到鍋裏的水沸騰十多分鐘,才得意地打撈出衣服,放在太陽底下曬乾。就算蝨子們再狡猾、再命大,遇到這種狠招,也只有全軍覆沒的份了。經這樣處理過的衣服,奶奶穿在身上可以舒服好一段時間呢,夜裏也能睡得安穩。

媽媽也捉蝨子。不過媽媽平時太忙,捉蝨子也只能是抽空的事兒,比如晚上我們睡熟她做完針線活後,順手抓起孩子們的衣服,在煤油燈下搜索一番。媽媽一般都是用兩枚大姆指的指甲對擠,嘭一聲嘭一聲,斷斷續續。有時,擠破蝨子的血也會濺到媽媽的臉上,她伸手一抹,繼續捕捉,全不當回事兒。有時在地裏,媽媽鋤地累了休息的關頭,會把我叫過去,坐在她的懷裏,頭枕在她的大腿上,散開頭髮,配合她捕捉那些躲藏在頭髮裏的蝨子。媽媽每發現蝨子的蹤跡,必發狠似的兩枚指甲出力一剜,蝨子死亡是必定的了,可我也痛得夠嗆,尤其在耳後那個位置。但媽媽不許躲閃,說一個女孩子那麼多蝨子多難看,痛也得忍着。

耳濡目染下,我們小孩子也捉蝨子。與大人比起來,小孩子是最耐癢的人了,我們玩起來什麼都忘了,玩上一天又累又困,倒頭便睡,一睡就是天亮,哪裏能感覺到蝨子癢?所以我們是不會給自己捉蝨子的,而且捉蝨子對於我們也談不上是一項工作,更像是一種玩法。

每年秋天,媽媽都會從集市上買回一隻小豬。小即可愛,豬也不例外。在那個玩具匱乏的年代,小豬也很好玩。我們每伸手撓小豬的後腿根處,它必溫順地躺下,那是因爲那個地方通常是蝨子們的老窩,蝨子們又大又多。我們把那些蝨子一隻只捉住,放在小石頭上消滅,或者擺成一排,觀察它們慌亂逃竄的樣子。小豬樂,我們也樂。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朝夕相伴的蝨子們突然不見了蹤跡。記得有一年無意中和媽媽聊起這事,媽媽說現在的人們每天都用大量洗滌用品,個人衛生遠比過去講究,哪還能有蝨子的生存空間?蝨子是髒蟲,乾淨了自然就沒了。我相信乾淨了自然就沒了的說法,但每天用大量洗滌用品這句話還是忽地刺了我一下,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用多了之後會不會對人也有一些不好的影響?我想到了早些年用了太多的加酶洗衣粉,以至落下了雙手洗滌劑過敏的老毛病,給生活造成諸多不便。越來越多的人工合成、化學制品在方便人們生活的同時也讓人們吃盡了苦頭,談起來不寒而慄。山川河流甚至空氣的污染隨處可見,讓人觸目驚心。

我真的老了嗎?爲什麼老是懷念以前的生活呢?甚至就連捉蝨子這樣爛俗噁心的事也正兒八經地拿出來緬懷?單單因爲那時青春年少無憂無慮嗎?單單是對一去不復返的舊日時光的追憶嗎?

印象中,那時的大人們,坐在一起聊天什麼的,也都是些家長裏短的事,生活中遇到什麼問題解決什麼問題,從容面對,像遇到天陰下雨一樣自自然然,生活態度積極、陽光。而現在,雖然物質生活不知比那時豐富多少倍,可是那些滿大街熙熙攘攘的人們,有幾個臉上漾着幸福的容光?人們湊在一起,不是吐槽就是抱怨。網絡上,有不惜以惡俗、愚昧來吸引眼球的,有踏破道德底線來獲取名氣的,有黑白顛倒、香臭不分閉着眼睛宣揚的,也有唯利是圖、不擇手段的等等,其間不乏戾氣、邪氣。

人活着究竟是爲了什麼呢?爲什麼多年來人們夢寐以求的豐衣足食在充分實現了之後反而幸福感越來越凋零失落了呢?那些看上去風光無限的人物,抖落出來,貪得無厭、骯髒齷齪的背後卻是巨大的空虛!人們匆匆忙忙、孜孜以求,到頭來竟然找不到自己!難道是我們對幸福的要求越來越高了嗎?雖然對於幸福的解讀向來沒有唯一的答案,但我相信,不論任何時候任何人,身安心安即是最大的幸福。那麼,是誰偷走了我們的幸福?

突然想起《論語》裏的一段話,“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