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被想象的村莊散文

被想象的村莊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3.07W 次

關於村莊,我一直有一個凝固的記憶。一個人的腳步無論走向何方,他的身後都有故鄉悠長的影子,這“影子”或許可以歸結爲“鄉愁”。對於農家子弟的鄉愁,就是那被時常想象的村莊。

被想象的村莊散文

村子東頭是一塊稻場。“稻場”不是“道場”,前者更實用,是用一層層火灰攪拌在黏土中碾平的。稻場是用於堆積和收曬穀麥之類的,一個村子的公共地方。到了冬天四周碼的一堆堆稻草垛,像一疊疊矗立的山峯。這一堆堆稻草垛,是一羣牛過冬的口糧,雖然乾澀,還是被它們咀嚼出白花花的涎水。在農耕時代,牛是村莊最貴重的寶物,沒有它,就失去制約土地的利器。

我還記得,村子正中的房屋前有一塊公共空地。說公共其實是不全對的,因爲它有自己的歸屬,通常被說成“某某家的”。那裏有一棵古楓樹。風生風滅,樹枯樹榮。一圈又一圈年輪見證了村莊中一條條生命的伊始和消亡。如果它的記憶還能壘積,就是鄉村一本最權威的書。年復一年。春天,楓葉總是那樣脆嫩;夏天,蟬在枝葉間嘶鳴,讓白日更加漫長。秋天,長滿毛刺的楓球,無可奈何從高處落下,是土竈最耀眼的火焰。等到冬天,楓葉落光的時候,丫雀築起的精緻的巢窠,像深褐的燈籠,在光禿禿的'樹椏間,成爲最耀眼的風物,給沒有活力的村莊帶來活力。這棵楓樹,一直是村民的娛樂中心。樹下,參差不一的青石條,圍着樹蔸沒有章法排開,每每三餐時,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從不同的門洞聚到這裏,一邊吃飯,一邊天南海北閒談。那是村莊最好的新聞聯播,很多場面上和場面下的消息就是從這裏佈散開來,無論悲劇、喜劇,幽默劇還是滑稽劇。當然最壯觀的還是在盛夏的晚上,樹底下黑壓壓的是新新舊舊的竹牀,人們搖着蒲扇,閒談或眯眼,也有爭論,譬如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以後,是不是真只享受了十八天?鄉里人沒有讀過多少書,遇到皓月星空,說不出“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這樣深邃的句子來,但看着星星,看着螢火蟲,那些祖母級的也能教孫子輩唱出“螢火蟲,天上飛,飛來飛去不知回”,或者是“螢火蟲,亮晶晶,撲閃撲閃像流星”之類的歌來,前者像倚門的老母盼望親人回家,後者更像是輕快的兒歌,讓我想到鄰家小女孩撲閃的睫毛。

村莊除了飄着藍天、白雲外,還飄着許多聲音。雞鳴犬吠,牛嗥豬哼。還有東頭癟頭鐵匠打鐵的聲音,有時沉悶,有時清脆。沉悶像一頭栽倒在棉花裏,清脆像飛上雲梢。有時還能聽到吆喝,收破絮破片對針線鈕釦的,賣缸壇瓦罐筦頭簸箕篩子的,補碗補盆箍桶修傘染布的……聲音穿蕩着,從村東徘徊到村西。雖然每一種吆喝都有自己的特質,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聲音拖得老長,像一隊蜿蜒出行的螞蟻,或是矗立的煙囪冒出的青煙。還有一種常見的聲音,熱熱鬧鬧尖聲大吵,接着就是互罵,再以後就有人哭哭啼啼,當然還可能撕扯,甚至血糊滿面……

過往很慢。慢到如一杯白開水。涼幽幽的,從胃遊溢到血液,又浸潤四肢百骸。

摸不透它的氣味。它的影子深藏於波瀾之下,像那棵楓樹。年去年來,一堆堆光影,濃了,淡了;又濃了,又淡了。

無休止的蒸騰,無休止的冷卻。

萬象,總在更新。

屋檐伸出的綠茸茸瓦松,被太陽曬得乾癟,到最後成爲失聲的文物。如憔悴的蒼苔。青磚、黑瓦、土坯被代謝掉,變爲更堅固的鋼筋、水泥和密封的百葉窗。一排排高樓,圍着寬闊的水泥路拔地而起,原來的村莊活脫脫虛癟的蜂巢,蜂王帶着蜂兒蜂女“嗡嗡”飛走。遺落的冷寂,在虛掩的門前,漫無邊際瘋長。

這是一個前進的時代。飛速發展告別了物質的食不果腹和精神的沉悶禁錮,在尋尋覓覓中,歷史穿越了時空,老藤爬上了蛀窗,雜草蛇鼠與之爲伍。值得慶幸的是,一堆搬不動的老房子,還支撐着村莊的空殼。空殼的村莊,至少昭示殘存的記憶。漸行漸遠,讓我們還有一個回頭的理由。假以時日,當一切消亡殆盡的時候,我們的後代,就算想要憑弔,也莫可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