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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處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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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寂的夜裏,蹲在樹梢的圓月悄然窺探窗內,蒼白的光,鋪滿地板。我聽見田野深處傳來幾聲犬吠,響在了心底深處,用一些詞來描繪那感觸吧,憤懣,寂寥,憂鬱,懷想……

深處的散文

彼時,窗外的那口井靜靜地袒露胸懷,不起一絲漣漪。井底也許臥着一隻青蛙,甚至可能有一條游魚,那是多事的小孩從河裏抓來,隨手扔進去的吧?它們也應該沉入酣睡中。就算沒睡着,憑它們的身軀,也攪不動井裏的水。我記得,他們搬來掘井的工具,一層層向地裏挖掘,黑泥、黃沙,用籮筐盛起扔在一旁,這塊地深藏的祕密被一步步揭露。可是,有什麼祕密呢?無非是黑泥、黃沙,還有數塊石頭,一些樹根,幾條蚯蚓,然後,汩汩清水從土層開始沁出。他們用工具製造出了一個“深處”,迅速的,又被清水遮掩。除了在他們勞作的那會兒,這深處的井底偶然得見天光,又將久久地潛伏起來。相比於6300多公里的地球半徑,從井口到井底的距離,多麼的微不足道,但就是這麼小小一段,足以造成巨大的誘惑。我用小石子砸進去,想破開水面看清水底的祕密,而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最多激起四散的波紋。他們把吊桶扔進去,一桶又一桶地把水打出來,他們面無表情,動作機械。可我在一旁看得興奮無比,如果就這麼打下去,說不定那井就見底了,我就可以瞧見那深處啦。不過,我終究是失望了,水位一直沒有降下去,我只能憑着臆想,猜測那地底下寂寞的真相。而真相與猜度,永遠有一段距離,這距離,便是從此處到深處的這一段。

同樣被水遮蓋的還有老屋後面的那條小河。我曾經無數次用軀體觸摸到它的深處——除了眼睛。在那樣的經歷裏,我光着身子在河水的懷抱裏活動,或者有兩、三次失足滑進水中,我用腳踩過河底的淤泥,滑膩、冰涼,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些寒顫。我也踩過一些瓦片、石籽,有一回還被潛藏的玻璃刮破了腳,我拼着可能再被劃拉出一道傷口的危險,摸索着找到那塊玻璃,撈起來,使勁砸向河邊的牆壁,清脆的碎裂聲聽起來是那樣的解恨。某些時候,站立在河裏,腳背似乎有滑溜溜的東西遊過,大概是水蛇吧,也可能是一條大魚,但我卻什麼也看不見。我相信眼睛所見勝過身體的`碰觸。平靜的河面掩蓋了河底的祕密。有一天,河水乾涸了,河牀裸露,視角拉近,幾條缺氧的小魚在溼泥巴里撲騰,那黑乎乎的河泥裏幾乎什麼都有,石塊、瓦片、爛樹樁、豁口的碗、鏽蝕得變了模樣的鐮刀……失去了河水的保護,河底露出猙獰的本色。當流水重新覆蓋了河底的祕密,深處的誘惑再一次形成。

那是時光深處的記憶,不經意地浮現出來。有時我也想打撈一些值得玩味的經歷,卻不一定會得遂所願。比如,我在乾涸的河底,撿起一截爛木頭,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究竟是立櫃的腳,還是舊牀的腿,誰也說不清。但我知道,它經歷過斧鋸之痛,捱過錘鑿的衝撞,鋒利的刃口掘進軀體,原來身體的一部分被剝離,不知拋進哪一片時光之中。然後,匠人用油漆抹過表面,營造了冠冕堂皇的外表。可憐的木頭從此得以登堂入室。那時候,我常常呆呆地蹲在堂叔面前,看他操縱鋸、斧、刨、鑿,逼迫一塊塊木材按他的意願成形。平整的橫斷面,漣漪一般的波紋由裏向外擴散,如果換一個角度,可以驚奇地發現,原本樹木是用那一層又一層的年輪,把自己的內心深深地包裹起來,從誕生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有一束光瞬間照亮我的內心,原來,用流水、用泥土、用自己的軀幹,甚至用時空來層層包裹自己,就是爲了有一天被抵達,被發現。

如同我在河南安陽殷墟所看到的,或厚重或優雅的各式青銅器皿,各自擁有着我認不全的名字,散發着久遠的氣息,彷彿自歷史的那一端,徐徐走來,冷峻默然,卻訴說着宏大的主題。它們身上,有過血腥,飄蕩過美酒的醇香,沾染過牛糞馬尿的臭味,有沒落的嘆息,掙扎的怮哭,邪惡的冷笑,囂張的叫嚷,但都被歷史的塵灰遮蔽。後人用手拂過塵灰,目光攀上過去的身影,隔着多麼久遠的時空,瞬間被壓縮,似乎你一伸手,就能夠撫摸到那曾經真實的存在。可是,你真的能用手撫摸到嗎?用手、用眼睛,所能接觸的,只是器物的表層,歷史的表層,時空的表層,在你恍惚、猶豫之間,這種失落的情緒,就已經被時間的機器所拋撒,漸漸向深處墜落。你能想像先人結繩記事的智慧嗎?在一塊塊龜殼、動物骨頭上,趴臥着彎彎曲曲的文字,甲骨文的誕生,從歷史的深井中浮現,久遠的光芒穿透時空的迷霧,晃動今日人們的視線,你只能想像,手拿粗劣的工具,刻在硬物上的那種艱辛。但我以爲,在那凝聚心血與智慧的過程中,他們是欣喜的、驕傲的,畢竟彼時發生的事將得以記錄下來。面對它們,一種滄桑、厚重的感覺襲擊了我。同樣的感受,我在秦兵馬俑面前獲得過。精緻的陶俑儘管漆層剝落,鋒利的刀劍有些已經鏽蝕,可這些都擋不住那耀人的光芒。書寫兵馬俑的文字太多太多了,我只想說,我們有幸看到這恢宏的陣勢,縱橫捭闔的氣派,卻絕難以看到當時當地的真實,兩千年的距離,絕不僅僅只是我與陶俑之間的距離那麼短促。沒有被層層疊疊的黃土所覆蓋,依然有層層疊疊的歲月阻隔。時間流逝,空間錯換,真相永遠躲在歷史的深處,噙着一絲微笑,看後人忙忙碌碌。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在巍峨的長城前,在破敗的交河故城裏,在宏偉的敦煌莫高窟間……

時光擋不住,唯有星空依舊在。今時的星空異於昔日,也絕不與明天的相同。擡頭望,那深邃、曠遠的夜空,星星閃爍在幽深的背景裏。我想起在學校裏學到的天文知識,月亮——地球——太陽——銀河系——太空,自近而遠,自小及大,遙遠得需要以光年爲單位來計算。光年,光一年所跨越的距離,光的速度是每秒30萬公里,一光年,那大約是94600億公里啊。宇宙深處,那是用遙遠都概括不過來的,憑想像也無法抵達的。站在地球表面,把視線投向蒼茫的星空,看見點點星光,卻不知,這光已經走過了多少時間。想一想,都覺得無比神祕。而如果,我們反向深入物質之中,分子——原子——電子——中子——夸克,也許隨着科學技術的發展,人們還能發現更小的顆粒,但就是這種程度,已經足以讓我們感覺到神奇了。從物質表面開始,層層向裏遞進,小到要用納米來測量的長度。1納米,是十億分之一米。把納米與光年擺在一起,一個極小,一個極大,這樣的對比顯得多麼有意思。但以我爲起點,向無限遠或無限小進發,向不同概念的深處進發,這樣的過程,會讓人產生力不從心的失落感。而正是這宏大與微縮的存在,發散出相同的誘惑的光芒,吸引着人們去研究和探索。

暗夜與白晝在頭頂輪迴,微粒在物質裏悄然運動,遵循着能量守恆定律。所有的深處集聚向人的內心,只有內心最深了,投進再多的東西,也總是填充不滿。那樣的深度,用任何單位都無法測度。想起了鄉下的嬸婆,她三十年前的形象驀然就闖入腦海:披散着頭髮,赤着臉,橫飛着唾沫,一串串難聽的罵詞洶涌而出。那是在兩個不同場合所呈現出來的相似的外在。第一次,她指桑罵槐,指天罵地,把所有的懷疑對象罵了個遍,起因是她那隻老母雞該下的蛋丟了,堂屋裏的人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接話,惟恐惹火上身。她看向家裏所有的大人和小孩,眼睛裏總閃着質疑和敵視的寒光。時隔數日,我家的菜園子被鄰居家的豬撅壞了柵欄,她毫不猶豫地站在祖母身旁,用那疹人的形象,嘶啞着聲音,罵完了牲畜再罵人,倒把最該生氣的祖母給弄得哭笑不得。我驚訝地發現,連日來幾乎把祖母當成仇敵的她,那一刻竟然是那麼堅定地站在了同一邊。或許,她的行爲可以理解,可是那內心的變幻,僅僅憑着這外在的變化,就能夠全部看透嗎?所謂人心隔肚皮,一層薄薄的皮豈可概括相距的多深或多遠?當你輕啓雙脣,說出某一句話,你能想像得到,在我的內心深處,會產生怎樣的痙攣、顫動,或是古井不波嗎?

深處,遙遠的地方,也許一輩子無法抵達,也許可以無限接近。田野深處、宇宙深處、物質深處、內心深處……我看到許多深處,我被許多東西視爲深處。自遠及我,我即深處;由我出發,餘皆深處。我是一個矛盾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