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老井的散文隨筆
老井，座落在去村莊必經的小路旁。
沒有人知道它的確切年紀，曾聽年邁的小腳奶奶講過，她剛嫁到我們村時，老井就是現在這幅模樣。青磚砌就的井壁，爬滿了墨綠的青苔。青石砌成的井沿縫隙裏，長滿了無名的野花野草。老井旁邊，古樸而又莊嚴地佇立着的，是兩株已皺裂的歪脖子柏樹。波瀾不驚的老井，像極了看盡白雲蒼狗深幽的眼，靜靜地細數着自已的平淡。
小時候，母親去挑水，我總愛跟着她。到了井邊，看着母親從肩頭取下扁擔，斜靠在歪脖子柏樹上。用粗粗的井繩，繫住桶粱，把桶直立放進約二三十米深的井中，再將井繩用力一拉，水桶就斜倒下去，清澈的井水隨之灌入桶中。桶裝滿水後，便可提着井繩將盛滿水的桶拎上井沿。再用同樣的方法，將另一隻桶打滿水。就可以拿起扁擔，穿過逶迤的田間小路，把水挑回家。那時，人們用的大多都是木水桶，木水桶實用但笨重，沒塑料桶輕便。每次看着母親在扁擔的顫顫悠悠裏，將清亮的井水挑回幾百米外的家。就恨不得自已快點長大，長大後便能像母親一樣，顫悠悠地挑水。
那時上學，每天都要經過路邊的老井。雖然大人和老師一再告誡我們，不可在井邊和水塘旁玩耍，但頑皮的我們，總把大人的話當耳邊風。每到下午放學，總會有調皮的男孩子爬到井邊，朝井裏張望，做鬼臉。更有甚者，還會往井裏扔石子。但若被大人發現，回家又少不了一頓訓斥。寒冷的冬天，上學路過老井時，總能看到井口升騰着的乳白煙霧。後來才知道，冬天的井水，是溫暖的，挑回家直接洗菜淘米不凍手。而夏天，從井裏打上來的水，卻又特別清涼香甜，可直接飲用。村莊人極愛護老井，每年農閒時，村裏會安排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將井水舀幹，對井底淤泥進行打撈。經過清理的老井，總在煥然一新中明眸皓齒。
村莊四五十戶人家，都飲用着老井的水。每個清晨，天剛麻麻亮，就有辛勤早起的村莊人，拿起扁擔去老井挑水。隨着扁擔的顫動，總有調皮的井水在桶沿探頭探腦，村道上就多了幾道溼漉漉的清新印痕。挑幾擔水倒進缸，填幾把柴禾進竈膛，淡藍或乳白的炊煙，便從灰褐色的屋瓦上嫋嫋升起。家裏的水缸挑滿後，村莊的男人們，便陸續扛鍬牽牛下地忙活去了。
村莊有個風俗，過年不宜挑水。每到除夕，老井旁，挑水的鄉親你來我往，絡繹不絕。家家戶戶都會把水缸挑滿，還要把家畜飲用的水，準備充足。到了除夕傍晚，老井的水，雖未見底，卻也所剩不多。但只要過一個晚上，老井便又會神奇般充盈起來。到了除夕，雖說年貨早已淮備好，但當把自家的水缸挑滿水，人們心裏纔會踏實。年也就能過得安穩。隨着日子的`好轉，村裏陸續有人在自家院裏打起了壓水井。壓水井雖方便，但很難選到好水源。唯有老井，清洌、甘甜的井水，從不枯竭。有年夏天，數月無雨。鄰村的好幾口井都乾枯了，只有村頭的老井，豐盈如舊。惹得鄰村人羨慕不已，紛紛挑起水桶，到老井挑水。
後來，爲了生活離家在外，回家的次數漸漸少了。但對故鄉的牽掛，老井的懷念，卻越來越濃烈。每次回家，依然會像小時候一樣跟在母親身後，去看望老井，看望村莊。只是壯碩的村莊，已日漸消沉。沒落、衰敗、荒蕪隨處可見。曾經的沸騰，朝氣，生動已隨風逝去。村莊自來水的普及，也加快老井衰老的步伐。雜草叢生的老井，滄桑着，孤獨着，疲憊着。清亮的井水，有了枯葉。潔淨的井沿，有了塵土。潮溼的井壁，厚了青苔。只有井口，白雲悠悠。
孤寂的老井，荒蕪的村道，瘋長的雜草，淹沒了時光。斑駁的泥牆，破敗的老屋，空曠的村莊，氾濫着鄉愁。曾幼小的我們，一路沉穩矯健地走來。那些煙熏火燎的日子，在秋風裏蕭瑟，在夕陽下悲壯，在記憶中衰老。只是不知道，流轉的時光，是否會殆盡回首的勇氣，讓渴盼經年的暖意在眸間冰冷成霜。
老井，悲涼而沉默着。它銜着蒼老的執着，盤旋在蒼涼之上。卻再也無力拭去村莊滿臉哀愁。沒人知道，這揪心的疑望還能堅持多久。晨曦中來，暮色裏去。村莊的寂靜，讓它不由去懷念，懷念村莊屋頂搖擺的炊煙，枝間婉轉的鳥鳴，屋檐下老人的咳嗽，窗戶裏孩童的哭鬧。如今，除了風雨，就是令人窒息的沉寂，毫無聲息的寧靜。片片飄零的嘆息，點點飛落的淚滴，老井茫然了，手足無措着。它不知這年復一年的堅守該怎樣繼續？它看到面無表情的人們傾巢而出，老屋空了，蜘蛛網破了。這些飄搖的景緻，使老井無法不心痛。那些熱烈的溫暖，沸騰的生機，總在它清澈的眸間，盪出濃愁。它知道，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卻不明白自已爲何如此傷悲？
在老井眼裏，不管是一敗塗地的落魄，還是風塵僕僕的跋涉，都在渾然天成地演繹着執著，積澱着睿智。那些繁華的過眼雲煙，絢麗的燦若煙花，都會在喧囂中夾裹着浮躁，風一般掠過。曾沾着晨露，迎着朝陽，含苞待放的思念，又有幾枚可以採擷？零落後了無痕跡的，是心頭殘留的期待和希翼？還是已成爲往事的樸素和明淨？盤踞在遒勁古柏上的蒼老，感動着溫暖巢穴裏的依戀。夕陽餘暉裏，都已被樹影重疊成忽明忽暗的時光。當簿霧般的蒼茫滲透大地，歲月中所有的眷戀和悲壯，是該抵達靈魂彼岸？還是去往遙遠天邊？
老井知道，生命最初的模樣，已消失在浩渺時空。光陰留下的滄桑容顏和滿臉風霜，也已倦意重重。它知道不久的將來，就連厚重的青苔，叢生的雜草，潮溼的井壁，也會被時光吞噬。但它堅信，在生命被吞噬之前，還有些東西，得去堅守。還有些人，得去奉獻。還有些事，得去付出。只要夢想屹立，信念纔不會倒。
老井，村莊溫情的眼！即便有一天，我會蒼老如你，你依然會是我心中永不枯竭的甘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