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潘-散文欣賞

我的老家住在潁上縣八里河南，距離八里河8里路。我在縣城上高中的時候，必須經過八里河。那時八里河還沒有橋，要乘船。八里河雖然沒有八里寬，至少有二里路寬。當時有這樣一段民謠：八里河河八里，隔河渡水過不去。一條小船搖呀搖，站在岸上乾着急。

擺渡的姓潘，叫潘敬禮，高個子，大臉盤，濃眉大眼，一輩子行俠仗義，很有名氣。河兩岸的人都喊他“大老潘”。我認識大老潘是1963年秋。有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回家拿伙食費。走到八里河沿，準備乘船過河時，摸遍了衣兜，沒找到5分錢。 沒有錢咋白乘船？自己好歹是個高中生，自尊心很強，決定趟過河去。正值八里河枯水季節，河水比較淺，估摸着能趟過去。於是我就選擇在最淺最窄的地方趟水過河。我把衣服脫下來舉在頭頂上，慢慢地向河對岸趟去。八里河河蚌很多，河底有很多蚌殼，一不小心，踩在蚌殼上，腳就可能被蚌殼劃破。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趟，還沒趟過一半，河水越來越深，先是沒過腰沒過胸，快要沒過脖子時，我不敢往前趟了。這時已趟過半里多路，離河對岸還很遠，不繼續趟又怎麼過河呢？正在我進退兩難時，大老潘的渡船擺過來了，他將船停在我身旁，生氣地說：“不要命了，快上船！”“我兜裏沒有錢。”我囁嚅着。“沒有錢就不過河了？”他伸手一把將我拽上了船。我心裏很感激，向他致謝。他不領情地說：“謝個啥，不收你的`船錢也窮不了我。”

八里河河灘很淺，有時候船離岸還有一丈多遠就擱淺了。我在上高中三年時間裏，無數次看到大老潘把一位位老人、孩子背上船。平時得等到船上人上齊了纔開船，可是遇到有危重病人到縣城看病，有孕婦到縣城生孩子，哪怕是一個人，他也要冒着風雨把船擺過河去。我覺得別看他長得像綠林好漢，卻有着菩薩心腸。

可是有一天，我發現了大老潘的怪脾氣。有一次，雨過天晴，河水暴落，上船要趟丈把遠的淤泥才能上船。我剛上船，船正要離岸，遠處跑來一位中年人，他一邊跑一邊吶喊：“等一等，等一等！”大老潘手中的竹篙停了下來。中年人跑到河邊，只見他西裝革履，戴一副眼鏡，眼鏡框下還綴着金黃色的鏈子，他爲難地說：“這稀泥巴嘰的，咋上船呀？”然後對大老潘說：“你把我背上船，我給雙倍船錢。”大老潘下了船，走到岸邊將他背起來，快背到船邊的時候，我聽到那個中年人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什麼話，大老潘是這樣的人麼？”我在心裏剛這麼想，就聽到“嘩啦”一聲，大老潘手一鬆，腰身一扭，將那個中年人丟到了水裏，一縱身上了船，說了一句：“你找鬼推磨去吧！”那個人跌了一身泥水，大喊大叫。大老潘根本不一理他，撐起船就走。

1973年春，我從部隊回鄉探親，路過八里河，恰巧又遇到了大老潘。當我向他付船錢的時候，他無論如何不收。他說：“你不知道多少年纔回來這一趟，收啥錢。”我提前當年他義務將我渡過河的往事時，大老潘說：“我擺了一輩子渡船，圖的不是發財，也發不了財，圖的就是行善積德。”他還說：“我不光認識你，還認識你爹。你爲啥能當軍官（那時部隊幹部穿四個兜的軍裝），那是你爹積的德，四里八鄉誰不知道你爹閆先生是個大好人。上人有德，下人有路。”大老潘的一番話，讓我聽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