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母親散文

週末，我帶着柴雞蛋和燉好的排骨去看望母親。

還沒進門，就聽見院裏的小狗旺旺地叫。等我推開大門進了院，喊了兩聲“媽”，卻無人應答。四下看看，整潔的院落，沒有任何雜物堆放，顯然是剛剛打掃過的；廈臺上幾盆不知名的花排成一排，葉潤朵鮮，爭奇鬥豔。

房門是開着的，我拎着東西進了屋。原來客廳裏電視的聲音很大，母親則在臥室照着鏡子試衣服。見我來了，忙問我她自己裁剪製作的上衣怎麼樣。

只見母親身穿一件雅緻的長袖襯衫，暗黑的底色上綴着淡黃的小花，既穩重又不失明麗；再看衣服的長短肥瘦，真是恰到好處；領口和袖口處還是頗費了些功夫的，很別緻也很時尚。我不由得讚歎母親的好手藝。今年已68歲的她眼神中充滿了自我創造的驕傲和喜悅，忍不住對我說：“她們都問我從哪兒買的，都說這衣裳可便宜不了。我說是從集市上，花4塊錢買的一塊布頭做成的，她們誰都不信！”

母親向來愛美，又心靈手巧，她並沒有做過裁縫，只是自己愛好服裝裁剪。不過這些年並未見過她再動剪尺和縫紉機，她自己也覺得都忘記了，只是買來的成衣都不那麼如意、合體，閒着也是閒着，便找出壓箱底的那本製衣老書，戴上花鏡認真琢磨，終於重拾舊技並有了創新。

看着精神煥發、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的母親，一絲久違的欣慰躍上心頭。

母親還告訴我，她現在可忙了，早上學太極、晚上做老年保健操，天天都去附近的小廣場，和很多老年人一起鍛鍊身體。除此之外，她還一如既往地堅持着自己的宗教信仰，每日誦讀聖經，虔誠禱告，並積極聚會，認真履行教會音樂教師的職責，耐心領唱神曲聖歌……

聽着母親興致勃勃、滔滔不絕的講述，我那曾緊皺的心，終於舒坦開來。她變了，正在漸漸變得開朗起來。

三年前，父親因病永遠離開了我們。爲了方便照顧，我將獨自一人在家的母親從鄉下接到我住的小城。由於我們現在的房子沒有多餘的房間，我只好將母親安頓在幾年前已搬離的老宅子裏。說是老宅，其實並不老，那是我們結婚那年的新房，寬寬敞敞三大間，所有傢俱、家電一應俱全，還有一個獨立的小院兒。

沒有想到的是，我一心期盼老人安度晚年，卻不知噩夢也就從此開始。是的，從此開始，母親每每以惡魔的形象出現在我的夢裏，她蠻不講理、扯着嗓子狂呼亂吼的樣子，讓我又驚又恨，無數次從夢中哭着醒來。

其實，我從小就不大喜歡母親的性格，她很自私、也很不會說話，經常出口傷人卻不自知。還記得高考前夜，我說她做得不對，她惱羞成怒，對我破口大罵。我早已不敢言語了，她的`罵聲卻不絕於耳、愈演愈烈，一直罵到深夜。第二天，我的頭昏昏沉沉，在考場上看着試卷發呆，大腦一片空白……考試成績可想而知。還記得我躲進倉房，幾天不吃不喝，不住地流淚。母親似乎又心疼我，之後便想方設法地託關係、走後門，我總算被一所當時還算不錯的學校錄取了。

沒有了父親，母親的脾氣更加不好。那時我的工作格外緊張，整天忙碌，母親不但不體諒我的難處，反而動不動就衝我大發雷霆，根本不聽別人解釋。我已經很努力很剋制了，母親對我還是百般挑剔。直到那一次，我好心爲她擦拭桌椅、打掃房間，她卻大聲喝罵，說我是藉機偷拿她的存摺，因爲她的存摺不翼而飛了。第二天，她又在牆角的地板上發現了那個存摺，我想我的冤屈總算可以洗清了，卻不料她還氣鼓鼓地對人說，是我偷了她的摺子後又覺得不好意思，才悄悄給她扔到地上。我的心徹底被她傷透了。從那以後，我開始有意疏遠母親，我對她說：“你有事就打電話，沒事我就不來了。我們倆最好還是少接觸，我都快要被你氣瘋了！”

我時常想，如果能有一個慈祥和藹、知書達理的母親該多好啊！我的母親卻是怎麼也去不掉的心病，我無法與她親近，她的嘴裏說不出一句中聽的話，她的眼裏只有她自己，她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傷害了我卻還不以爲然。我不知道她怎麼信的耶穌，我一想到她就忍不住皺眉。“母親”這兩個字，在我的內心是殘缺的，我的生命也因此而殘缺、冰冷。

但是，雖說不願跟母親說話，我還是堅持每週都帶東西看看她，她病了也一樣在醫院守候侍奉。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什麼原因，母親的大聲吵嚷、無理取鬧漸漸地少了，跟我說話的語氣漸漸溫和下來。我堅硬的心也漸漸柔軟下來。

這一次，母親告訴了我實情：“你爸爸活着的時候，我常罵他；現在他死了，我又常想他。你說他連句話都沒留下，就那麼突然地走了，我當時這心裏呀，就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你爸爸在的時候，外面的事兒哪用我管啊，什麼都是他一手操辦，你叫我存個錢，我都不知道哪兒是哪兒，到底該怎麼辦。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活了！現在我正試着鍛鍊自己，也獨立地去辦點事兒。原來別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到。這人活着，任誰都不能太過依賴，不然只剩下你自己的時候可就苦了！”

我爲母親的感嘆而感嘆，有對人生的沉思，也有對自己的檢討。我曾經一味地埋怨母親，卻沒有設身處地地爲她着想。無論母親有多少缺點 ，她都是養育我成人、有恩於我的人，我應該理解她，我應該以我的熱情和溫暖去融化她的壞脾氣，融化她的憂傷和疑慮。母親老了，母親需要我，我也非常希望看見母親的笑顏，那是我期待已久的一個夢。

我帶着自責鼓勵母親道：“您看您現在的生活多麼豐富多彩啊，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又有孝順的兒女，當然我以前做得還不夠好，可是我保證以後會越來越好的。我的哥哥姐姐也都很孝敬您，您就享福吧！”

這個週末，我與母親聊了很久 ，她笑了，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