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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回憶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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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留我,始終沒有。

故鄉回憶經典散文

只有母親,一個人,在村口。

一場早春的風可以削斷她的背影。

她總巴望着我越來越陌生的回眸和位移。淚花裏捧出叮嚀。我走的匆忙,始終沒有時間來聽聽村頭的雞鳴狗叫,甚至風聲。關於村莊,隻言片語也是在異鄉偶爾萌生。回到村莊也經常看到那些袖珍式的狗,板凳狀的,獅子狀的,豺狼狀的,生物基因變異的偉大之處在於一個世紀的短暫瞬間裏完成了寵物的袖珍化。村莊有人養着三四隻小破狗,狗雖通人性,但並不通靈,見誰都搖頭晃腦,見誰都嚷嚷一陣。見人打招呼,背後亂拉撒。三十多年前是知青下鄉,三十年後是寵物下鄉。

父親從來沒有送過我到村口,村莊是屬於父親的。我的離開是必然的,好像與他全然毫無關係。我的離開,就如胎兒最終要脫離母體,是必然的事情。有時我內心有莫名的惶恐和不安,父親是不是忽視我的離開,是不是忽視我的存在。就象忽視村莊周圍那些野生的蒿草一樣。我走的時候,不得不嘆了口氣,毅然上了去縣城的班車。那時,我還不懂得父親的深沉和沉默。我時常回望着老家,卻沒有了那份留戀,儘管我在此度過我懵懂而幼稚無所知的生命初年。現在,我可以隨便進去,奶奶老了,眼花,耳背,時常連抹布、火爐釺子、放雞蛋的瓦罐找不到了,常以爲是我母親拿取的。是的,很多人老了,都非常的懂得捨得,可奶奶卻很會經營自己的晚年,很吝嗇的守着老家的一草一木,一針一線。但要仍舊感謝她,這麼多年活着爲我們守護着那個破舊的家園。其實,老家的東邊那堵舊院牆都隨手可以推倒了,但沒有被推倒,兵馬俑一樣站立成一列,參差不齊的牆頭上,深綠色的青苔挨着牆縫裏掙扎出來的棗樹,象奶奶一樣頑強的活着。有時,我真想砍掉那些樹,推掉那些牆。我看着驚恐和擔心,裂開的牆縫可以看到鄰家的院子。那牆是危牆,那樹是半空的樹。奶奶老了,無法每年親自摘到那些棗。我打算挖掉它們,父親發現了,沒有讓我去,我手上的钁頭桄榔的掉在地上。可是,村莊裏的很多東西在腐朽和埋葬着,腐朽和埋葬意味着消逝,有生命的人,牲畜,莊稼和樹木。父親出去了,一個人到後山坡上的果園去了,頭也不回,秦腔和汗珠一起奔落到黃土的深處,他已經不再豪邁而野性的嘶吼一聲粗獷的王朝馬漢,村莊留給父親的沉默和傷痛比遺憾更多。老家那頹唐的窯洞還睜着驚恐的眼睛,我與之似曾相識,因爲我的童年有一半屬於它們。他們的眼神是那樣的令我不安,我看到那老淚縱橫的窯洞上村莊深深的傷口,看到我缺奶斷糧的童年。

年初,那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後,我在白雪覆蓋的窯洞門旁發現了一隻凍死的餓貓,枯黃的毛撩撥着我對於生命的某種箴言,小時候就是在這個窯洞理爺爺說貓有九條命,爺爺自己卻只有一條命。記得那時我問爺爺,你也九條嗎?爺爺笑呵呵的說,沒有九條,我咋能活到現在呢?其實爺爺只活到一甲子。爺爺死後的靈位就設在這個窯洞裏。後來在門口,父親爲奶奶專門蓋起的竈房也塌了,一堆堆的雪堆裏沒有了任何童年的蛛絲馬跡了。

小時候,家裏養着牛。那是我童年最好和最忠實的夥伴。牛的鼻子被鐵箍的鼻圈給勒斷了,我們從此以後都叫他象鼻子。

我時常出去給牛割草,每次出去,我會很慣性地將鑰匙壓在老家門口的石墩下面。破舊而黑漆褪的發白的門,守護着老家很多年月。石墩就是兩個小門神似的。有一年我打外邊回來,搬開石墩,發現鑰匙鐵鏽班駁不堪,已經面目全非了。古語云:商人重利輕別離,我並非商人。可我的鑰匙已經沒有用了。打開心靈的鑰匙沒有了。

後來,在省城住的叔叔回來把老家的門翻新了一下,轟隆一聲,老牆伴着摧枯拉朽的勢頭就倒了,我拍打着破舊的院門,大聲地喊我的乳名,那個陌生的名字停留在半空中。那時村裏已沒有幾戶人家,到處是桐樹槐樹楊樹園子,到處是無人耕種的荒溝野地,我常掛在院牆外的槐樹上,像只風箏,張望着我們生活多年的舊院子和村莊,淚眼朦朧,不知所措。

我忘記了很多事情,其實人生就是不斷的忘記或者被忘記。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走過的路,吃過的飯,喝過的水,還有愛過的人,恨過的人。這些年,我忘記了具體離家的日子,那是最容易忘記和被忽略的生命瞬間。我從小就在鄰村上學,然後就到了縣城,然後再到南方,求學,工作,命運就被擱在不是自己的遠離村莊的地方。那時,年少輕狂不諳世事的我,是那樣的迷信農業的生殖力量和汗水裏的祕密咒語:一輩子和父親一起看着莊稼長高,成熟,收割。在鄉下過活我的餘生,可能村子裏的老人都知道除了割草,鋤草,種麥,割麥,我什麼也不會。青春的悸動和夢想總盤旋着,村子周圍任何一條羊腸小道,隨便一件小事情,蝴蝶的翩躚,青蛇的信子,野菊花的召喚,螞蟻的回家,都可以把我的視線帶到很遠的地方去。很多年了,我卻沒有多少機會實現這個希冀。我上完大學又回到了鄉下,我在離村莊較遠的地方教書,象鄉下農民種莊稼一樣務弄一羣半大不小,不諳世事的孩子。我在四堵牆裏營造這着卑微而簡單的生活。這些年,村裏人就是爲一些小事情,爲了賺錢,爲了生存,一個一個地走得不見了蹤影。記得,我和父親在發白雨的下夜在自留地趕水澆地。旱腰帶的村子,好不容易領受老天的這次垂青。銀色的閃電游龍一樣在西邊天空奔跑,炸雷在我們頭頂開花,我和父親光着腳丫子在雨水和泥水裏奔忙。那時我還在上完小。記得,我和父親趕着牛車,陽光打在我們的臉上是那樣的溫暖和親暱,我們去平原上水地人家的包穀地邊去拉別人棄了的包穀杆,被人數落,被人當作賊看。記得,那樣的黃昏,我領着一羣孩子騎在一片唐朝留下的石馬上。我們騎上它,隨時都有奔赴月球的可能。晚風把我們吹回家,炊煙在溝坡不遠處氤氳而出。賊亮賊亮的月亮觸摸着我的心事。

平日裏,人們總是把割草鋤地看得太平常。出門到地裏幹活幹半天是極其平常的事情。提一把鐮刀或扛一把鐵杴、鋤頭就出去了。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角落落裏,我看不到找不到的那些人,正面對着這樣那樣的生活瑣事,耗着生命的溫暖。我現在回去時,已看不到那些熟悉的背影了,一茬一茬的孩子莊稼一樣冒出地面。三十歲以下的年輕小夥子已經沒有幾個了。只剩下曬太陽的老人和一堆下棋的中年人。最後只剩下一院空落的衰草和瓦房。你最終也一樣,只能剩一院破舊的老屋,一把鏽跡斑斑的鋤頭鐮刀什麼的。門上掛一把黑乎乎的鐵將軍。

石磨,大口窖,那些本該退出鄉村歷史舞臺的文物,在村子西頭的老屋癡情地等待遙無歸期的我。我曾經回去找過,它們在一片草莽中已經失蹤多年。老屋已老,古舊破裂的窯洞撼着我脆弱而單薄的夢境。

八月,我出去翻地,和父親一起。一翻就是一晌,一晌就是一畝地。黃豆大的汗珠在圓頭杴上奔跑,父親樂呵呵地磕着菸斗裏的菸灰。父親有一把好杴,鋥亮的杴刃上停留着月亮的笑臉。月亮下的父親和月亮一起奔忙。月亮繞着地球轉,我跟着父親幹。

我回頭看着村莊,每次都那麼匆忙。家裏的窯洞在我大學畢業的那年就一塌糊塗,成了一塊空地,連着頹圮的窯背。後來父親就拾掇了一下,和母親用小架子車,一車一車,把土拉到外邊。蓋了間簡易的羊房後,母親那時就開始成爲村人眼中的放羊娃的,上溝下崖,風風雨雨,那年母親不到五十歲。已經病逝的哥哥從叔叔那裏要了二百塊錢,做了本,買了第一隻羊。是和小姨和姨夫去趙鎮買的。母親這一放就是七八年光景。我已經工作了,但母親還是放不下每一茬羊中最後的一隻羊。我不止一次勸過母親,母親五十多歲的人,身子一陣風可以吹倒的樣子,但就是撐着,妹妹早已嫁人。我看着他們活的那樣艱辛,卻沒有辦法,別人的苦難我們永遠無法代替他們承受和痛苦。只有在這個村莊生活過的人,都知道母親的辛勞。

故鄉永遠是你生命永不枯萎的夢境和最後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