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疼痛散文

烏雲籠罩四野，閃電舞動金鞭，狂風颳斷樹枝，巨雷震耳欲聾，我的心裏掠過隱隱的疼痛，因爲要下雨了！雨是因爲天空承受不了它的重量而落，那麼，我呢？我心裏的潮溼又是因爲承受不了什麼？

好像我童年的所有不快都發生在雨天，所以造成我對雨的排斥，甚至痛恨。尤其是那淫雨霏霏、沒天沒地的永遠也沒停下意思的陰雨天，總會給我帶來苦難和絕望!

北方的雨不似南方的溫婉，也很少有朱自清筆下牛毛、細絲般的飄逸，更不會有撐着油紙傘從小巷裏婀娜走出的江南女子。即使是在春雨如酥的三月，童年的我也不會有那般詩意的想象。那些泥濘不堪的村街小巷扼殺了我詩意的翅膀。尤其是秋天連綿不斷的雨總是讓我的童年拖泥帶水，泥濘不堪！

我童年的有些痛苦來自於雨，來自於那些遍地的泥濘。

等待雨，是傘的宿命。可雨來了，我卻沒有傘、沒有雨鞋、沒有雨披，甚至連一塊遮擋雨的塑料布都沒有。雨不因我心裏的疼痛而有一絲一毫的憐憫，依舊不折不扣地完成從天上到地下的使命，站在屋檐下的我，透過瓦片垂下的一綹一綹的雨線，看着那些被千萬條經線織成的灰濛濛一片，院子裏平日的那些浮土被和成稀泥，已經很稀了，但雨依舊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上學的時間已經到了，我不知道通往學校的兩公里路該怎樣走？我的心裏一直在下着雨！可那些課堂上的故事就像雨天的傘一樣對我構成誘惑。我只想對着不知疲倦的雨大聲地喊：我要穿越！

我畢竟沒有翅膀！有的只是一雙母親千針萬線縫製的千層底布鞋，一雙根本無法與雨對抗的布鞋，我知道，用不了多久，甚至只一腳，它就被打得淚流滿面，裏面全是泥的感覺。我顧不了這麼多，背起書包，頭上頂了一件舊衣服就一頭扎進雨裏。

一路上我始終與雨零距離地糾纏在一起，它襲擊着我，無情無義，就像襲擊着路邊田野裏的一株草，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就是路邊的一株草，只是我多了兩雙腳，纔會有風雨裏的跋涉。那件舊衣服根本支撐不了多久，雨是知道它的秉性的。只一小會兒就向着我的頭髮、耳朵、脖子、凡是它能夠得着的地方都一律地肆無忌憚。風颳過來，我打了一個激靈。其實風不是風，是從四面飛來的刀，割着衣服，森森的疼。我把書包緊緊地抱在胸前、雙臂緊緊地護着它，在那一刻，它比我的臉重要、比我的頭重要、更比我的胳膊重要，當然也比我一直跟水和泥和在一起的腳重要。我覺得我有保護它的義務。

一條金鞭就在我前方的上空抽打着烏雲，烏雲被劃開一道鮮紅的口子，緊接着，一生炸雷從我耳邊穿過，黑黑的烏雲就貼着我的頭壓了下來，直逼我的胸口，沉沉的悶。雨比先前大了起來、密了起來，一道一道的水線把天和地連起來，密密的，連空氣都喘不過起來。它們以箭一樣的力度射向我的頭、我的臉、我的身。好在我的一隻腳就要邁進學校門口那個木質的老舊的門檻，被當作我們教室的那座古老的戲臺，在一片朦朧裏顯出了輪廓，隱隱約約地罩在煙雨裏。但對我卻是無比的清晰，有着無比深長的意蘊。那是飢餓的乞丐見到面包的驚喜！是沙漠裏見到綠洲的驚喜！等我坐到石凳上時，我渾身哆嗦的像風雨中的樹葉。那時，我還不知道祥子，後來讀老舍《在烈日和暴雨》下這一段時，就禁不住想到了我親歷的這個情節。我的腳被浸泡的膨脹了許多，木木的感覺，好在書包裏有提前母親爲我準備的鞋子。老師忙着把臉盆放在那片被雨水洇溼一片的屋頂下，不一會，叮叮噹噹的聲音就奏響了，聲聲清脆，砸在我的心上，我的心裏洇了一片潮溼。

我想，我應該要病一場，但沒有，我的身體還沒有嬌貴到無法抵禦一場雨的澆灌，農家孩子甚至沒有生一場病的權力。在那樣一個年代，每每遇到下雨，一雙雨鞋、一把雨傘都成了我們強烈的渴望。但這一切對我們這些農家孩子來說是奢侈的，也只能停留在想象上，捉襟見肘的家裏是沒有富裕錢爲我們買這些的。村裏的孩子往往會編一些順口溜來自嘲：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這些看似歡快的詞句，卻包含了多少的無奈與心酸。那時，班裏30多個人，大多數是沒有雨具的。只有好女有，她那把上面飛着兩隻五彩蝴蝶的傘，還有她的那雙紅色的有着長腰的雨鞋，就像是雨天裏的太陽一樣，讓我們把羨慕甚至是嫉妒的眼光投向它。下課的時候，我們大家就會圍着她，聽她描述一些城裏的故事，她是唯一一個去過城裏的孩子，這一切源於她在城裏的姐姐。沒有泥濘的柏油馬路、綴着蝴蝶的雨傘、紅色的高腰雨鞋，這是我對城市最初的所有認識，城市也像一個神祕的謎面誘惑着我。雨始終以噩夢的形式伴隨着我的童年。當然讓我對雨天疼痛的遠不止這些。記不得是哪一年，但這一年分明是在記憶裏屬於凸出的.部分。苦難是農家的常態，很大一部分來自貧窮。但那年的苦難跟雨水有着最爲直接的關聯。麥收季節，遇到連綿不斷、纏纏綿綿的雨真的是農民最大的苦難，看着滿野的金黃、看着糧倉的空空，那是一種有勁使不上的失落。整個家裏籠罩着一片烏雲，一種不祥的氣息讓家裏的氣氛變得異常的沉重，我知道爺爺、父親、母親心裏一直在下着雨，爺爺蹲在地上使勁地抽着旱菸袋，我聽到那些升騰起來的煙霧裏深深的嘆息與無奈。我和弟弟那幾日也變得異常地乖，不敢纏着爺爺給我們講一些鬼故事，家裏那幾日陰沉沉的氣氛，我還真怕那些鬼魂附着在我的家裏。我怕這樣的氣氛，隱隱地感覺這跟這些無休無止的雨有關，那一刻，對雨的痛恨爲最。雨給我們家帶來的是爛在地裏的麥子，繁重而又繁瑣的勞作，得到的是發黴、長芽的小麥磨成的麪粉，完全沒了一點麥香，有的只是吃時上下牙齒的粘連。雨只要沒完沒了地扯下來，我心裏就會有隱隱的疼。總以爲時間會把這些歲月苦難烙下的病根治癒，確實，後來，我一直對連陰雨沒了恐懼，然而就在前幾天，這些長在骨子裏的疼又被觸發。

從學校到家開車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然而那天，我足足用了快一個小時。這一切都因了雨。學校門口接送學生的車一輛挨着一輛，傘一把擠着一把，整個迎賓路上是一片車的海洋，傘的世界。一片雨中的情景就和這雨一樣不管不顧地生動展開，以學校門口爲起點，向着迎賓路的兩側延伸。整個路上一片混亂，交警站在雨裏揮動着手，大聲地叫着，不停地指揮着，企圖讓癱瘓的路暢通起來，然而一輛接一輛的車根本不給他們一點面子，路的兩邊停着一輛接一輛的等待着接孩子的車，一把擠一把的傘下遮着一個個探望的腦袋、焦急的眼神。夾雜着時斷時續的抱怨聲、打電話的催促聲。那邊開過來的車不停地鳴着喇叭，一陣緊似一陣的雨打在玻璃上，停不下來的雨刮機械地刮來刮去。車像一隻烏龜爬爬停停，停停爬爬，異常地艱難。我突然想到了動脈栓塞，想到了我將要困死在進退兩難的境地，心口堵得慌。現在，我連穿越的條件都不具備，我總不至於棄車而去吧。無奈是我此時唯一的狀態！

面對雨，我又回到了沒有雨具的時代，甚至還不及。只是由直接的雨淋置換成了長久的煎熬，我無法辨別二者的輕重，如果讓我做出選擇，我寧願放棄，因爲這種帶有疼痛的時刻都不是我所想要的生活。無論是苦難的糾纏還是心花落地成灰的煎熬帶給我的都是一樣潮溼的心情，一樣的疼！

下雨只是因爲雲哭了！疼只是因爲曾經的困難、現在的稠密！不是我對雨苛刻和挑剔，這裏我只是隱去了它曾經帶給我的一些美好。但對於它給我帶來的疼，我沒有經過修辭的處理，只是還原了一些曾經的場景和感受。我翻出來晾曬的唯一目的就是珍惜，珍惜每一個心裏沒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