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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夢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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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夢散文隨筆

吳越之戰,十萬健兒魂歸地府,一干君臣淪爲吳囚。爲復興越國,越王決定使用美人計,認命我擔任選美的執行人。正是這次選美,讓我和她有了交集。

苧羅山下,清溪邊,浣紗石旁。一個粉面桃腮、嬌小曼妙的女子正在伏首低眉浣洗白紗,幾滴細細的汗珠兒從她的額角滑到腮邊。清澈的河水映照出她那俊俏的面龐,魚兒見了,竟忘記了游水,漸漸地沉到河底。而我作爲她的同類,更能感受到她的美麗。她那嬌好的臉上透着沉靜質樸的神色,尤其她的雙眸在顧盼間,泛起一股難以言表的媚態柔情。就在她舉首的一剎那,我立刻認定她就是我要尋找的人,我要把她這塊稍顯粗疏的璞雕琢成晶瑩的玉。

她姓施,苧羅村的人都叫她夷光。因她天生麗質,聰穎好學,我決定教她歌舞、禮儀、步態,對她做全方位的升級。日久難免生情,何況惺惺相惜的人?在三千六百天的朝夕相處中,男女之間那種特有情愫糾結心中,越蓄越多,越纏越緊。我們努力剋制,那種情愫仍會暗自溢出雙眸,流泄到對方的身上。在既將分手的時刻,那種情愫更是化作綿綿愁思和悠悠的眷戀。

離越赴吳。我騎馬走在前面,馬蹄踏上咸陽古道,發出清脆的“塔塔”聲,而她乘坐的香車緊隨馬後,顛簸搖晃,發出吱吱呀呀的低語,似在向我傾訴心底的戀情。千般憐惜、萬般不捨縈繞我的心頭,也攪得我心痛。當着護從的面,我不便和她交流。既使有獨處的機會,我又能對她說什麼呢?做什麼呢?還是讓車走得慢些吧,再讓我多陪她一些時日!

陪伴她的路終於走到盡頭。我作爲特使將她帶到吳王面前。吳王頷首微笑,臉上露出傲視天下的霸氣。我如同奉交國書、貢品那樣,謙恭地說明來意。未等我說完,她那嬌小的圓臉上陡然顯出哀傷的神色,她娥眉緊蹙,怔怔地望着我,未吐一言,一切又盡在不言中。昔日浣紗女,今朝吳宮妃。可我知道:她並不快樂,因爲她的心裏裝了太多的鄉愁和囑託。吳宮深似海,從今以後,與她晨昏相伴的是異鄉的冷月、陌生庭院和如狼似虎的君王。我更知道:從此以後,我們將天涯遠隔,成爲永絕,只有空對明月,細數我們往昔的點點滴滴,用一杯杯清酒遙祝平安。

那一刻,我的臉上波瀾不興,心中卻波洶浪涌。辦完公事,我不忍看她落寞的神情和依戀的眼神,轉身走出大殿。在返回越國的路上,我

一任淚水隨風飄灑,任思緒飛向阡陌煙塵。

紫陌紅塵,嫋嫋輕煙,斜陽暮草醉長安。月照紅顏,衫袖翩翩,她輕移碎步婉如蓮。

漢宮,秋月夜。我從夢中醒來,披衣走到窗前,讓月光流瀉進來。夢中老人的話仍在頭腦中迴旋。他說我的前世就是那個助勾踐復國、後來又做生意發了大財的范蠡,還說我即將和前世的情人相會。我對這個夢將信將疑,但我還是感覺欣慰的。我這段時間有些鬱悶。朝堂上那幾個老傢伙時不時地出點妖娥子,搞定他們頗感吃力。而與我情投意和的皇后又被老天硬生生地搶走了。我雖然不至於淪落到殘燈孤枕的地步,失去可心的人終是不爽的事兒。我睡意全無,時爾想家事,時爾想國事,或走或停,盤桓到天亮,才戴着兩個黑眼圈兒去上朝聽政。

又到黃昏,陽阿公主府內,燈火輝煌。陽阿公主陪我坐在酒席宴前,邊飲酒邊欣賞歌伎們曼妙的舞姿。這些女子一個個年輕貌美、衣着華麗,而中間那個女子更引起我的注意。我醉眼朦朧,全部神思傾注到她的身上。她臉型嬌小圓潤,秀髮如瀑,一襲白色的羅裙緊束纖腰。在悠揚的樂聲中、她時爾漫舒長袖,仰身望月,時爾輕移蓮步,羞澀回眸。

嬌小、苗條的女人很容易讓人想到象牙塔,玲瓏剔透,惹人愛憐。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將自己擱置於滾滾紅塵之外,一擡手,便從指尖透出濃濃的孤寂和落寞。就在我暗自感嘆之時,她忽然向我擺出一個蘭花指,目光隨着投向我。啊!夢中老人的話如果應驗,她就是苧羅村的浣紗女、吳宮苑的施夷光,就是穿越千年紅塵來追尋我的人!

人或許有前世今生,然而浮生如殘夢,歲月似流沙,爲歡能幾何?坐擁天下仍是高處不勝寒,哪能比尋常人家?平凡夫妻倒可以花影弄笛、琴瑟和鳴,盡情享受杏花春雨和朗月清風。清歌曼舞仍在繼續、簫音笛韻仍在流趟。而此時的我似靈魂出竅般,癡癡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迷茫。

見我走了神,聰明的陽阿辭退衆人,將我扶進寢室。室內珠光寶氣,芳香撲鼻,一盞銀燈置於粉帳一側。粉紅的繡枕置於牀頭,一牀錦被鋪於玉榻之上。就在我逡巡的時候,陽阿莞爾一笑,悄悄退出。那個令我心儀的女子則垂首低眉,怯生生地走進來。

“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氏?”我端坐玉榻之上,含笑尋問。

“奴叫趙宜主,沂水河畔出生。”她垂首而立,低聲應答。

我伸手把她拉到燈下,仔細觀瞧。她側着身,淡紅的燈光映上她的雙頰。她的臉就象一個成熟了的蘋果,白裏透紅。因爲距離近,她的眉如初春柳葉,臉似三月桃花。她比舞蹈時拘謹,但是羞怯的神情使她更加嫵媚動人。

情由心生,欲隨情動。我不論前世今生,也不管她是夷光還是宜主,一把攬住她的纖腰,同入粉帳。室外的風停了,更鼓聲消失了,萬物都已睡去,唯有那輪明月悄悄升至夜空,靜靜地看着人間,看着燈影錦帳中的她。在明月的注視下,她粉面斜偎,軟語呢喃,枕上堆起一片烏雲;她星眼朦朧,微微氣喘,款款纖腰生出脈脈濃情,並在此夜綻出陰柔的“花”。

後來,我把她接入宮中,不僅幫她建了“瀛洲榭”、“七寶避風臺”,還以詩的形式描繪了我們的第一次:月落花陰更漏長,眼前嬌女賽夷光。良宵且把銀燈照,攥緊前緣夢高唐。

歲月之河,穿過東周的槍林車陣、漢家的玉苑雄關,奔流不息。即使朝代更迭,時空轉換,這條河依然裹挾着英雄氣、玉女魂滾滾前行。在這條河流中,我不是靈動激越的浪花,只是一個樸拙沉靜的泡沫,浮在河上順流而下,衝過二十一世紀的時光欄。

不惑之年,我心中的鐵血消失了,換成空靈繾綣的.詩韻辭章。我時常藉助那些飽含芳香的文字放飛神思,傾聽歷史深處的迴響和古人心底的獨白。月斜人靜,我會泡杯茶,獨自來到陽臺,吹着微涼的晚風,仰望深邃的星空。每當這時,我就因爲她陷入柔腸百結的愁緒裏,想到和她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她的學名軒影,和她親近的人都叫她軒兒。

進入二十一世紀的第六個年頭,春點杏桃紅綻蕊、風欺楊柳綠翻腰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她。我到某單位看望我的同學,剛敲了兩下門,裏面便傳來輕柔的女聲,“請進”。推門而進,沒有見到同學,只見一個女子正微笑着望向我。看到她,我一時怔住,對她竟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

“您找誰?”她的兩片丹脣適時翕張,隨即吐出這三個字,我趕忙說明來意。答話時,我用眼睛的餘光偷覷。她的面頰白嫩、圓潤,身材嬌小單薄,一件白色紗裙緊束着她的腰肢,顯得素雅嫵媚。她那黑葡萄似的眸子透着難已言說的情致與聰慧,似在與我做無聲的交流。就是這一面之緣,使我的頭腦中刻下對方的印跡。

第二年仲夏,我應同學之邀參加了桂林四日遊,在十餘人的小團體裏就有這個被暱稱爲軒兒的女子。這次桂林之行,我與她的話不多,卻一直在留意着她,時時處處偷覷她巧笑顧盼的神態、蓮步輕盈的風姿。可以說,她的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頭腦裏。有詞爲證:嬌女遊江樂趣縈,春陽斜照影娉婷。露滴軟玉花含媚,花映芳姿柳動情。肌勝雪,目如星,乘筏戲水畫中行。神思飛越雲山外,耳畔聲聲似銀鈴。

經歷了幾次春來署往,我和她已從陌生、拘謹變得熟悉、隨意了,彼此間沒有尋常的客套,相互稱呼時連名字都省略了,取而代之的是“你”或者“唉”,但是我知道,這極簡的稱謂裏蘊含着深意。

殘秋過後的一個傍晚,霧霾在寒流的壓迫下聚攏下沉,街邊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燈光投射到車內,映在她的臉上。她蜷縮在副駕駛座上,微側着頭,時而瞥向我,時而望向窗外。或許是天涼的原故,她的髮絲有些潮溼,鼻尖微微泛紅。我的眼睛雖然望着前方,神思卻始終寄在她的身上,悉心體會她的溫婉與沉靜。我不由得暗自感嘆,覺得她不該在紛擾的紅塵中蹉跎人生,應該如西施、飛燕那樣,將自己的清影留在唐風宋韻中,給後人提供甘之如飴的心靈營養。

“以爲你走了呢!”她微笑着說,語氣裏含着驚詫,更藏着感動。

“哈哈,我怕你當馬路吸塵氣,纔沒有走。”聽她的話語略帶鼻音,我又囑咐了一句,“唉!你明兒多穿點兒,別感冒!”

聽到我的話,她再次扭過頭來,凝視着我。光線雖然不足,我依然察覺到她面部的變化。那種表情不是怨怒,而是因感動而生出的溫婉之色。她朝着我挪一下身子,立刻有一縷淡淡的髮香飄向我的面,兩束脈脈含情的眸光粘上我的脣。

“你真好!”她說着擡手在我的腕上輕捏了一下。在靜夜無人的時刻,她的神態舉止如同楊柳拂過我的心河,令我的心河再次蕩起漣漪。

“我走了。”臨下車時,她柔聲細語地說。這三個字彷彿浸透香水的手帕拂過我的口鼻。後來,每次想起她的表情和語調,我的思緒便會流出心田,凝結成舞醉清風的意念,搖曳成婉約的心事。

她是夷光,是宜主,還是軒影,我在無數個靜寂的夜晚,把這三個名字組合在一起,造就了一個全新的她。在前世,我踮起腳尖去觸摸真情,用愛戀與她的笑靨癡纏;在今生,她低眉淺笑,顧盼生姿,將柔媚送入我的心田,化作我夢中的紅顏。有人說她是河畔嫺靜的菊、池中靈動的蓮。而在我眼裏,她就是一個女子,一個忽爾拈花微笑、忽爾軟語呢喃的佳麗,一個秋波婉轉、身輕如燕的嬌娃。

某個夜晚,她披着月光穿過花叢,任微風吹拂青絲紅衫。她漫撩裙裾,徒涉清溪,任紅魚遊過她的倒影。當四目相對之時,我展開如椽的雙臂,將她的倩影映入自己的瞳中。她吐氣如蘭,在我肩頭洇出一彎新月。颯颯作響的楓葉,點燃身體的篝火。星月鑲嵌的夜紗,裁作皇帝的新裝。我們攜手演繹夜的戀曲,接續前世今生的情緣。忽然狂風吹來,輕盈的她將被颳走,我急忙上前抓住她的長袖。

“抓我頭髮幹啥?”

我猛得睜開眼,怔怔地望着妻,原來又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