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答案散文隨筆

自從女兒升入初中，就迎來大大小小的考試了。週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還有小組考，大組考，等種種的考試。由考試所帶來的複習和作業，以及那讓人琢磨不透的答案，早讓她虛眯着一雙清澈的眼睛，戴上了一副近視眼鏡。

可每次發下卷子，卷子上那可憐的分數，又提醒她這樣還遠遠不夠，但她還能怎樣？——歡迎全天下肩負厚望的孩子們加入補習隊伍！語文英語數學作文以及音樂美術，這些課都需要補習，這是一條宏偉壯觀的產業鏈，躋身其間的老師都回答不出這考試到底怎麼了，這答案無需追究，但就是需要補習。你看，大家忙得不亦樂乎，所有的功夫好像都在課外。

我不厭其煩地送她去補習，如履薄冰地給老師陪笑臉，卷子一次次地發下來，又一次次地被收上去，有喜有憂，喜我不知喜得什麼，憂我不知憂得什麼，面對那捲子上的紅勾和朱叉，心裏陡然生出無限深遠的涼意。我想起我念初中或者高中的時候，面對那紅勾和朱叉之際，還沒有這麼驚心，怎麼現在明明不是我的卷子，反倒如此把握不住？

作爲成年人，到了30多歲才弄懂一件事：在這世間，你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然而一旦爲人父母，你又不由自主地做起了天才夢。當年你學習也很努力，也參加過很多考試，但你爲什麼就不如別人會學會考？你低下頭，仔細地看自己枝條上結出的這枚唯一的果實——千真萬確，她和你當年一模一樣——甚至，她比你更決絕地去上補習班，弄得自己連對着天空發呆的時間都沒有！她今年才只有12歲，就戴着近視鏡，緊縮眉頭，手不離書，思考人生，有了少女的哀愁，這簡直太殘酷了！

在她多次考試不理想之後，我開始研究她語文試卷中的閱讀題，我驚訝地發現這些題目不但我女兒不會做，我也不會做。至此，我的學生時代在我眼裏變得如此多疑，因爲那時，我一直在做一些連現在的小學生都不屑一顧的簡單習題：分段；提煉中心思想；概括段落大意。當年自以爲驕人的語文知識，拿到這份試卷面前竟然會得零分。

最專業的'解釋是：這是時代在進步，而我卻有沒進步。

但我一直祈求我那面孔呆板但善於鑽研的孩子，在她手心能抓住一把神祕的鑰匙。然後，將這把神祕的鑰匙伸進那些高深莫測的閱讀題，在幽暗的孔洞深處，那四通八達的鋸齒悄然吻合某些機關，伴隨“嗒”的一聲，彈出來一個你做夢也想不出的標準答案！

雖然我無限熱愛盧梭“教育即生長”的觀點，也就是說，教育應該讓一個人成爲他自己，——因爲生長本身就是目的。但作爲頭腦清醒的成年人，我清楚這個觀點與現實之間的距離。因此我懇請老師對我女兒嚴加管教；轉過身，我又握緊女兒的手，提醒她：既然考試成績已經成爲成長的前提，那麼忍耐就是必須的。作爲集體或單位中微不足道的一分子，在所有僅供選擇的行爲和話語模式中，必須迅速選中那個並非合乎個人心意，但卻最接近社會和公衆心理的答案。說完這番繞口令，我一陣頭暈目眩。我都不知自己說得什麼了。

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女兒竟然聽懂了，她以一顆早熟的心和一雙深沉的眼睛，衝我鄭重地點頭，並且向我保證，她將全力以赴去考試，認認真真去答題。

考試永遠都在繼續。

教室的門關着，教室的座位上坐着我女兒，此刻我感覺我離她有十萬八千里。由考試成功而帶來的工作，早就讓我熟悉了我的生活，我就是一顆螺絲釘，哪裏需要哪裏鑽，但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我的家庭需要我，工作中還真用不着那些考試的內容和那些曾經讓我焦心的答案，我帶着生的迷惑，終於變成了一個家庭婦女！事實上，我不想讓我女兒走我的道路，她應該有新的不同於我的人生，但她的人生又將在哪裏呢，在那些一次次的考試中嗎？

我很想看清坐在座位上考試的她，看看她是在皺眉，還是在咬筆桿，我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擔心她，擔心她考試不過關，擔心她找不到那個標準答案，但我又替不了她，在我們各自的世界裏，我還是我，她還是她！

監考老師說，請家長們遠離考場。

我不得不轉身，再不敢看女兒一眼，我和許多家長融入人流，女兒擡起頭來，看着臉色一樣沉重的家長們，突然就不知道我在哪裏了，但她還是伸出手來，迷濛中朝我揮手再見，我又想起了考試，我又期望她快些答題，望女成鳳，不知她能不能找到她心目中並且被社會公衆所接受的那個標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