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懷念炊煙散文

懷念炊煙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8W 次

早晨,天還沒有完全亮。東邊與山坳相接的那一大塊天空是淺藍色的,只在貼近山坳的輪廓上,才隱隱約約地現出了一線不甚明顯的魚肚白;頭頂的天空像經過精心打磨的深藍色寶石,沒有一絲雜質,溫潤而柔和;愈往西,這藍的顏色就愈濃,直至變成了藍黑色,濃得像一潭山谷間的秋水,深沉得近於凝滯,那上面還能清晰地看見幾顆眨着眼睛的星星。

懷念炊煙散文

村裏人起得早,雖然太陽還沒出來,但各家各戶的煙囪裏就已經陸陸續續地升起了炊煙。由於天色較暗,這時的炊煙還看不甚清楚,只隱隱約約地有些淡白的影子,絲絲縷縷地從高矮不一的煙囪中嫋嫋地升起來,不慌不忙,像睡夢裏的一道影子,散漫而縹緲。

這是一個無風的早晨,炊煙緩緩地向上升着,還沒有觸摸到村東頭那棵最高的老楊樹的頂梢,就已經失去了力氣。它們站住了腳,停在那裏,猶豫了一會,然後就開始緩慢地向四周蔓延,像一隻只慵懶的章魚慢慢地伸着觸角,也像笨拙的蝸牛緩緩地蠕動着白皙的肉身。

東邊的天空漸漸地亮了起來,先是靠近地平線的幾片雲被鑲上了一圈鮮紅的花邊,然後這花邊就慢慢地擴大,彷彿是被丟進紅葡萄酒內的幾塊絲巾,從外到裏慢慢地被洇紅,直至徹底地紅透,妖豔無比。

炊煙越聚越多,懸浮在整個村子的上方,像蘆葦蕩上的一大片葦絮,輕盈柔軟、搖曳多姿;又如仲春時節百畝果園中盛開的梨花,潔白如雪、綽約淡雅。這些炊煙並不奢望向天上飄升,而是都浮在距離地面不到十米的半空中,遠遠地看去,這片炊煙正緊貼着各家各戶的茅草屋頂,如同一匹純白的輕紗,輕輕地將靜謐的村莊籠罩在了下面,只隱隱地露出幾棵高大的楊樹,和一道道黑褐色的檐角。

東邊的山坳裏,太陽已經掙脫了大地的束縛,躍到了空中。萬道紅光從雲隙間射了出來,給遠山穿上了一件紅色的披風,給田地鋪上了一張猩紅的地毯,也給漂浮在村莊之上的炊煙塗上了一抹淡淡的紅暈。炊煙慢慢地飄散着,然而你卻看不見它移動的身姿,只有當你閉一會眼睛,再睜開時,才能發覺現在的炊煙跟之前的不太一樣了,或是由濃變淡,或是由淡轉濃,或是向遠處伸展了幾分,或是往回蔓延了幾寸。

炊煙緩慢的飄散着,它們似乎商量好了一般,並不是向西面八方均勻地蔓延,而是沿着村頭的小河慢慢地向上遊飄移。炊煙出了村莊,受到水汽的浸染,變得沉重起來,逐漸地降低了高度,只能緊貼着大地向前緩慢的行進。不久,炊煙遇到一處陡坡,被迎頭劈成了兩半。一半漫進了側面的玉米地,貼着玉米剛抽出來的新葉鋪展開來,而且越飄越重,最後慢慢地下沉,溶進了千萬棵翠綠的玉米當中。遠遠地望去,一大片玉米只露出一簇簇葉尖,腰身處環繞着乳白色的煙霧,猶如仙境。另一半被劈開的炊煙緩緩地繞過了陡坡,繼續向前延伸,時斷時續,時淡時濃,飄到了山根處,又沿着山坡緩慢地向上爬升,最後與山霧和浮雲連接到了一塊。這時,人們已經分不清哪裏是炊煙,哪裏是嵐霧,哪裏是白雲了。

我的家鄉坐落在一個小小的山窪裏,村莊不大,只幾十戶人家,清一色的茅草土坯房,每家的房山頭都有一個土坯壘砌的煙囪。煙囪或方或圓,都不高,只剛剛超過屋脊一米左右。那時用來生火做飯的燃料都是麥秸、玉米秸,還有少量從山裏割來的苕條和榛柴棵子。在每家的院子裏,都有一個柴草垛,多被主人整齊地堆放在院子的一角。這樣的柴草燃燒時冒出的.炊煙是淡白偏黃的,而且細膩輕盈,遠遠地就能從炊煙中聞出一股淡淡的草木灰的香味,不像燒煤炭時冒出來的煙,烏黑渾濁,而且嗆人。麥秸和玉米秸燃燒時也不像煤炭那樣猛烈,橘黃的火苗不緊不慢地在竈裏跳躍着,生成的煙緩緩地在土坯炕裏轉了幾圈,早已減慢了速度,最後才從煙囪中慢慢地爬了出來,又嫋嫋地升到了空中。

那時家鄉的鍋竈也都是土坯壘砌的。鍋臺高高大大、方方正正,外面抹着細細的白漿土灰,正中央鑲嵌着一口十幾仞的大鐵鍋。鍋蓋多是榆木做成的,分爲兩半,厚實而沉重,由於常年受到水汽和油煙的薰染,多是黑褐色的,上面隱隱地顯露出榆木細密而彎曲的紋路,看上去顯得樸實而溫暖。

我小時候經常幫助母親燒火。我喜歡燒火這個工作,搬來一個小板凳,端坐在竈坑門口,一邊向竈裏添着玉米秸,一邊看母親在鍋臺邊做飯。聽着蔬菜下到油鍋裏的聲音,聞着飯菜冒出來的香味,我的心裏充滿了快樂。我喜歡燒火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可以在竈底燒些苞米、土豆之類的東西吃。每到初秋,父親總會從地裏掰回幾穗苞米給我們燒着吃。用一根鐵絲插在苞米後端的芯上,舉在火苗上烤,用不上一會,苞米就會被烤熟,變成了金黃的顏色,香味也隨之飄散出來。燒土豆必須要等到住火之後,扒開竈裏的紅火灰,把幾個土豆埋在裏面,一兩個小時後再扒出來,香噴噴的土豆就燒好了,味道十分香,也很受我們小孩子喜歡。

煙因火而生,有了火纔會有鄉人的一日三餐;有了炊煙纔會有家鄉數代人薪火相傳的情結。只要在鄉村生活過,有誰會不懷念村莊上空那嫋嫋升起的炊煙呢?

炊煙是男人心中的溫暖。早晨,炊煙尚未散盡,男人就已經吃罷了早飯,扛着鋤頭,沿着彎曲的田間土路去村外的田裏幹活了。男人悶聲俯首鋤地,望着一地翠綠的苞米,他心中充滿了希望,汗珠子噼裏啪啦地砸進土裏,落在苞米苗的嫩葉上,他卻不捨得歇息一會。直到接近中午,男人累了,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來,於是便擡頭看看日頭,又轉頭望向了村莊。此時,村莊裏已經升起了炊煙,一縷縷炊煙盤旋着向上升騰,在屋脊上繞了幾圈,又漫過老楊樹上的老鴰窩,最後升向了瓦藍瓦藍的天空。許多家的炊煙在村子上空凝聚成了一片片朦朧的煙霞,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塗抹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望見了炊煙,男人又仔細地尋找着自己家的房舍,看見了自己家煙囪裏的炊煙已經變淡了,於是笑了笑。飯已經做好了,用不了多大一會,女人就會用籃子把香噴噴的飯菜送到地頭。男人把鋤頭橫在地裏,一屁股坐在了鋤把上,兩隻粗糙的手卷着一根旱菸,心裏升起了一絲甜甜的暖意。

炊煙是孩子們心中的母愛。鄉村的孩子貪玩,總是成羣結隊地去村後的矮山或村西的河套子玩耍。每到傍晚,孩子們玩餓了,於是就不約而同地向村莊望去,當他們看見村莊上空已經瀰漫起了炊煙,就一邊向回走一邊議論起了各家的伙食。狗剩會驕傲地說:“看!俺家的煙發黑,一定是俺娘用苕條火燉小雞呢。”於是小夥伴們就羨慕地看着他,同時免不了偷偷地嚥了一下口水。鐵蛋向自己家的煙囪看了一下,於是緊跑了起來,說:“俺家的煙囪裏已經不冒煙了,俺娘一定把飯做好了,俺得快點回去,要不俺娘又該着急了。”孩子們鬨笑一聲,也都拔腿跟着跑了起來。有時孩子玩得興起,就會忘記了回家吃飯。母親等飯熟了,就會在晚霞裏,在飄散的幾縷炊煙中,在屋檐下呼喚孩子回家吃飯,那極富母性的音韻,拖得長長久久、悠悠揚揚,是孩子們整個童年裏最喜歡的歌聲。

炊煙是遊子心中的牽掛。在中國,炊煙已經成了鄉愁的代名詞。中華民族歷來以農耕爲主,不可能像那些遊牧民族一樣四處遷移,因此內心深處就漸漸地形成了安土重遷的觀念,也種下了思鄉的因子。每一個走出故鄉的人,無論他身居何處,總會在某一時刻深深地懷念起他生長的故鄉,懷念起故鄉村莊上瀰漫的裊裊炊煙。炊煙裏有故鄉的一草一木,有兒時的快樂和天真,更有母親的慈愛和牽掛。對炊煙的記憶,是一個人心靈深處難以割捨的情結,是一個人在顛沛流離後的頓悟和懷念,是人生歸於平靜時的從容和淡定。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在記憶中,這是一幅多麼愜意的鄉村美景。連綿蔓延,嫋嫋而升的炊煙,是那麼寧靜、溫馨、和諧。如今的家鄉早已不再用柴草作爲燃料了,人們都在使用電或是天然氣來燒製一日三餐。在我看來,沒有了炊煙的村莊是殘缺、冷清、孤寂的,似乎總覺得少了幾分靈氣和活力。

“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罩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裏?……”如今,每次當我聽到這歌聲時,都會恍惚看到,有一縷縷綿綿的炊煙,在眼前嫋嫋地飄升起來。在那氤氳的炊煙裏,充滿是最平淡的人間氣息,充滿了樸素的鄉戀情感。它溫暖而芳香,總會在某一時刻令我莫名地感動和惆悵。眼睛裏,也忍不住溼潤起來。我閉上眼睛,在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了蒼老而慈祥的母親,她正站在老屋的矮檐下,遠遠地望向我,暖暖地、低聲地將我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