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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狗與煙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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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狗,也怕狗。

懷念狗與煙鍋散文

小時候在故鄉,家家戶戶都有看家狗。狗是清一色土狗:白的,黑的,黃的,灰的,花的,一個個體格健壯,精力充沛。

故鄉人,把騸了的公狗叫伢狗,膘肥體壯;沒有節育的公狗,叫郎狗,比較瘦;生過孩子的母狗叫草狗,一般比較瘦。

狗不咬本村人。每當外村人從看家狗的門前經過,狗必定會在它家門前一溜煙隨着你邊跑邊吠,引得全村的狗都叫起來,鄰近的幾條狗就會聞訊來助陣。這時候,倘若你神情自若,對它們目空一切,它們叫着跑着,然後就叫聲慢下來,站住,狗眼互望一眼,搖搖尾巴,嘴裏低鳴一聲,陰沉着狗臉自討沒趣地走了。

它們認爲,這些人太不把狗當回事了。於是神情就落寞極了。事實上,它們是認識鄰村這些人的,只是想展現一下自己的才能,履行一下自己作爲狗子的職責而已。膽大自信的人,從來不會給它們展現才華的機會。

而我每次所作所爲,都會讓看家狗大顯身手。

我特別怕狗。上學時,會繞過有狗人家門前的小路,彎一個大圈,遠遠小跑着偷偷去學校。夏天天熱時,不想走彎路,看看捷路上面的鄉親大門外靜悄悄,就想着這家人的狗狗可能出去玩了或者睡着了,於是便躡手躡腳往過走,走了一半路,沒有聽見狗叫聲,心裏竊喜,擡頭,見這家人的大花狗正在低頭觀察我,我倆目光一對接,我就慌了,心跳不已,小跑起來,它起先無聲無息,看我跑起來,它就來勁了,從它家門前狂吠着一路追過來,就這樣,它在上面上氣不接下氣地吼叫,我在下面狂吼着奔跑,好似賽跑一般。更要命的是,鄰近的幾條狗聞訊也加入了討伐追趕我的行列,我嚇得吱哩哇啦大叫。狗們得勢了,跳躍着,欲從門前跳下來襲擊我,我感覺到這下我死定了:我要被狗羣咬死了。一種悲壯的情緒包裹了我,我狂叫着,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朝狗打過去,又從土裏拔出一根長草大叫着揮舞着,向狗衝去,狗被我的氣勢震撼了,或者壓根它們就是逗小孩玩的,見我如此氣勢洶洶,也就佯裝空叫幾聲,偃旗息鼓,搖擺着身子你追我趕嬉戲着跑開了。而我,身子顫抖,渾身被汗水浸透了。

倘如跟着爺爺逛親戚,爺爺不會彎大圈走路,爺爺壓根不把幾條狗狗放在眼裏。

起先,我是在爺爺眼前蹦蹦跳跳跑着,一會兒捉蝴蝶,一會兒摘野花,一會兒採野果,爺爺眼睛戴着石頭鏡,頭上戴着瓜皮帽,在我後面倒揹着手,手裏拿的長煙鍋上吊着菸袋,邁着八字步走着。

我正沉浸在自己釀造的歡樂意境中,忽然聽到一聲狗叫,擡起頭,見一隻大花狗,正兩隻前爪支棱起來,趴在土坡上,後退蜷縮着,尾巴高翹着,狗狗眼盯着我,汪汪叫着,我驚叫一聲,迅速靠近爺爺。爺爺還在邁着八字步,不急不慌地走着,我撲上去,扯着爺爺衣襟,大花狗看我跑,得意了,從土坡上一躍而下就向我撲來,我爲了躲避狗的追咬,在爺爺身邊轉圈,抓着爺爺衣襟不放,爺爺拿着他的長煙鍋向狗狗揮舞,嘴裏一邊唸叨着:你別跑,不要怕,它就不追你。一邊呵斥狗狗:去去去。

狗狗追着我兜圈,我抓着爺爺衣襟哭叫,爺爺揮舞着長煙鍋打狗狗,我感覺我的屁股腳後跟幾次從狗嘴一閃而過,我驚懼急了。更要命的是,相鄰的幾家狗聽到動靜,跑過來支援,爺爺把他的長煙鍋揮舞的雲動風搖,狗轉着圈撲咬,叫得聲嘶力竭,我哭叫着、拉着爺爺的'衣襟,領着狗轉圈,爺爺終於忍俊不住了,怒聲道:你站住,別跑,再跑,我不管了。我好似從祕境中一下醒過來,擡頭看爺爺,爺爺舉着煙鍋,看着狗,這時候,狗叫聲停止了,狗站在原地,看看我,看看爺爺,互相對視一下,伸出舌頭舔舔嘴脣,搖搖尾巴,無精打采地走了,剛纔的狂熱,被我的猛然靜止打破,狗對站着的愣着神的我失去了興趣。

狗走了,我驚魂未定,拉着爺爺的衣襟不敢放開,生怕它們殺個回馬槍,咬掉我屁股或大腿一塊肉。爺爺說:見到狗,一定要裝着若無其事不怕它們的樣子,它們就不敢咬你,即使咬,也是虛張聲勢,打探虛實。如果你跑,它們就知道你怕它,肯定會來咬你,狗聰明得很,最會看人臉勢眼色了。

有時上學,我會領着二爺的大白狗蛋蛋給我做保鏢。我領着它大搖大擺從有狗的人門前走過,狗狗們看我過來,照例撲過來咬我,我還沒來得及喊一聲:蛋蛋上。只見蛋蛋已經怒吼着,嗓眼裏發出嗚嗚之聲,跳起來就撲向對方,蛋蛋身強力壯,又極爲兇狠,朝我吼叫的狗狗瞬間就被它壓在身下,蛋蛋咬住對方的脖子,搖着頭一頓撕扯,對方便在蛋蛋的猛烈進攻下慘叫着,慘叫聲引來了鄰家的幾隻狗,它們看自己夥伴慘遭厄運,便一齊吼叫着,撲上來解救被蛋蛋狂虐的狗狗。此時的蛋蛋已經殺紅了眼,哪裏還把這幾隻毛狗狗放在眼裏?它迅速撇開口中的狗狗,迎向撲來的幾隻狗,一時間,狗毛亂飛,血腥撲鼻,它們滾在一起,像雪球像旋風,只聽得嗚嗚汪汪夾雜慘叫聲,膽怯的我,卻無能爲力去解救蛋蛋於水深火熱之中,眼看上課時間快要到了,再不走就會遲到,我一面小跑着,一面回頭看正在勇敢迎戰的蛋蛋,懷着一顆忐忑不安乃至內疚的心情去了學校,於是整個一下午的課,我都在爲蛋蛋的安危擔憂

放學回去,試探着老遠喊蛋蛋,它照例朝我飛奔而來,我看它身上有幾處傷口,尤其後腿和脖子的傷口最大,還在向外滲着鮮血,它不時用舌頭舔傷口,我摸摸它的大頭,從書包裏掏出我吃剩下的饅頭餵它,它搖着尾巴很快吃掉了,沒有一點因保護我而受傷後的怨氣。

蛋蛋自此常常和鄰村的狗狗打架,每次都以一敵數個狗狗,從不臨陣退卻,大戰一番負傷而回,有一次,蛋蛋的脖子被狗狗撕扯開一條口子,爺爺說,好險,要再往前一些就咬到咽喉了。狗狗打架,最致命的傷害就是一口咬住要害,一下就能夠置對方於死地。

如此三番,蛋蛋在狗界殺出了威望,成爲相鄰幾個村子裏名副其實的狗王。以後我領着蛋蛋去學校,那些狗狗看見蛋蛋,遠遠躲着不敢再輕易叫一聲。我仗狗勢,得意洋洋。

記得有句話叫:狗咬耗子多管閒事。劉李河的狗狗,個頂個是捕鼠高手,它們看到老鼠,撲過去一爪子打翻,一嘴便咬住了老鼠,然後把抓到的老鼠叼在嘴裏,狗眼含情脈脈看着主人,似乎在炫耀着,然後會把老鼠當點心吃掉。

後來,我上了中學,市面上出了一種叫“毒鼠強”的藥,專門用來滅老鼠。那時候,經常聽到誰誰誰家的狗又被毒老鼠毒死了,我家的兩隻狗:黑嘴直接被毒死,大白狗吃了死老鼠後搶救及時保住了命。

再後來,我外出,很少回故鄉,聰明強悍的蛋蛋最後大概是老去的吧。他矯健的身影,無畏的表情常常令我驕傲感動。

多年過去了,我也從少年變成了中年女子。然而,我總會想起我的劉李河。

想起劉李河,就會想起那一條綿延的青石板河,那巍峨的大山。那沸騰的山村裏,一聲聲熱鬧的狗叫聲,成爲留存腦海裏揮之不去的記憶。

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後,十五年未回故鄉。前年回去,繞村而過,沒有看見一隻狗迎着我們要命地叫,也沒有看見一個人站在門口瞭望,地裏長滿了荒草,曾經熱鬧的村子裏都大門緊鎖,院子里長滿了野草,我記憶裏的故鄉,再不是那充滿熱情活力的模樣了,她已經隨着老人的離去,子女的外出而逐漸荒蕪沉寂下去了。

給爺爺奶奶上完墳,來河裏洗手,回頭,看見一隻板凳狗從溝渠裏探頭探腦地張望,叫它,它慌慌張張躲起來了,此刻,我多想有許多狗狗圍繞着我吠叫着,搖着尾巴,上氣不接下氣得;我還想看見爺爺的長煙鍋在狗頭飛舞,太陽照在爺爺綠瑪瑙煙鍋嘴上,亮光閃閃……

今生,也只有在夢裏懷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