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遊夢一場殤散文

又是一個仲夏夜晚，驟雨初歇，推開窗，陣陣夏風裹挾着半分溼氣，若打在身上都會有些微涼。讓人禁不住打了寒戰，瞬間清醒了頭腦。擡起頭，是一片無垠的夜空，星星點點，恰似精靈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爍爍發亮，生動了整個夜晚。遠處樓房的幾盞燈光，溫柔了眼底，那該是幸福的燈火。近處的幾棵時常蟬雀嬉鬧的梧桐，在一陣風雨肆虐後，早已無力呻吟。曾經的熱鬧終究歸於平靜，知了猴將身體慢慢挪出生活十幾年的洞穴，朝着距離自己最近的那棵梧桐爬去。石縫裏偶爾幾聲促織的慟情演奏，聲音婉轉綿長，醉了這風，就着這景，釀成一場夢，倦意上涌，夢成回憶，似夢非夢。

這般夢幻的夜晚，會否有精靈的出現呢？

晚風輕輕的，吹動窗鈴，繞過窗臺上的微型盆栽，調皮地撥弄着那幾株幼小的長壽花瓣，復又在這小屋內瀟灑的打個旋兒。幾份書稿隨即散落一地，書桌上的美術畫冊同時被迅速翻開，最後，風停到一頁油畫上。是一個大眼睛的小女孩，在色彩斑斕的背景下，倒也顯得天真可愛，若看其妝容打扮，似乎早已成年。看着散落一地的狼藉，眼神中也似乎多了些促狹，似乎在說，我就這樣看着，不說話。彷彿一切是她所爲，又似乎與她無關。風緩緩地拂動書稿，似是閱覽，又似沉思。卻發現每頁皆有編碼，猜是作者早有先見之明。風低聲輕吟主題《夏殤說夢》，空氣中瀰漫着回憶的味道。

賣梨人的預言

六歲那年的夏天，村裏來了一個賣梨的小販，在大槐樹下給人看相，一眼便知人命運前途。一向喜神樂佛的奶奶，聽說這個消息後，迫不及待的帶我出門，邊走邊說，“奶奶帶你買甜梨，順便給咱相相面。”就這樣，邁着小碎步，腳不停歇地趕到村口。大槐樹下，那小販的車子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奶奶抱着我上前，對那小販說道：“小先生，給俺孫女也看看。”只見那小販瘦高的個子，目光迥然發亮，大概三十光景，神情卻也安然。目光灑向這邊，細看打量。因我自幼靦腆不喜言，遇生人多有疏離，被他這般端量，多少有些不自在，復又將頭埋到奶奶身後，側耳傾聽着。半晌兒，那小販開口道：“這女娃眉骨清秀，文氣斐然，該是‘辦公室'命，但少年命途多舛，而立之年，方有建樹，晚年得享清福。”幼年無知，僅聽到“辦公室”，便開始思考其意。轉頭看他，又見他意味深長說道：“修心養德，無慾無求。”

當晚仲夏夜，身心似進入一場神奇的夢境。院裏，月光如水，一艘金燦燦的龍船從天而降，停在那裏，只見通體金色的龍身，龍頭上的藍色水晶石眼眸閃着幽光，在這夜裏爍爍發亮。邀幾位小友一同走進船艙，一盞油燈撐起了光明。中間，黑木的四方桌椅，四周，又是黑木的櫥櫃，艙內的陳設古樸簡單，氣氛溫暖，桌上的幾碗湯圓正冒着香甜的熱氣。還未品嚐，便被奶奶喊下船來，轉身回看，龍船騰空而起，起先可看到艙內小友，未久不見其蹤，於是久久望着星空，直至天明雀起，清晨夢醒。

個人崇拜

不知不覺，到了上學的年紀。除了學習，消遣最多的莫過於看電視，暑假時期更甚。每晚期待着打開電視，看着熱播劇，盯着屏幕不眨眼。從言情、神話、武俠再到刑偵諜戰，慢慢地，個人理想也由劇中角色上升爲現實榜樣。

中學時代，國內文藝界的興起，引起大家的的一陣狂熱追捧。那段青蔥時光，電視綜藝，報紙雜刊，風靡一時。先是周杰倫、林俊杰、蔡依林等新生代歌手炒熱了那個夏天，隨後興起的超女選秀節目的熱播，那一陣子，海報貼紙、CD卡帶供不應求。至於文學界，韓寒、郭敬明先後從新概念作文冠軍成長爲暢銷書作家，那時的校園裏，每個班級都會有他們的粉絲。

有天夜自習，坐在後排準備學習，偶然在抽屜發現一本小說，小四的《幻城》，美輪美奐的情境，沉浸其中，自此心內埋下一顆種子，每天一點一點的成長。每日寫寫畫畫，魔幻鬼怪的亂寫一通。直到有天，實在看不下去，撕掉所有的幼稚，丟進垃圾桶。

那一年，動漫《灌籃高手》征服一衆小女生的心，每人心中都有個流川楓或是櫻木花道。正因如此，對於校園真人版的流川楓更是癡迷不已，因學長本身就是校籃球隊員，又留了個流川楓髮型，每經我們年級，必然耍耍球技，如此神似形似，怎不引得女生爲之尖叫。當然，在這場懵懂的青春期裏，她們有她們的偶像，同是青春期的我，同樣有着我的一絲情愫，我也有了我的陽光。那時的他，成績優異，形象陽光，笑容溫暖，籃球打得也好。在這個年級裏算是翹楚人才，自然不少傾慕者。對他的迷戀，開始於入校報道時，那天我戴着白色鴨舌帽，途中遇見他與同學報道回來，陽光般的笑容，溫暖怡人，竟覺得他很像一位喜愛的明星，不由多看一眼，我們微笑點頭，擦肩而過。不多會兒，我報完道，轉程回去，竟然再次相遇，他戴了一頂黑色鴨舌帽，我訝異好笑於這僅有的相似，看到我，很默契的相視一笑，上前說道：“你好，我叫藍天。”

“你好，我是夏殤。”我回道。

“藍天，打球了！快點！”是他的夥伴在喚他。

“等我，馬上！”他回喊道，回頭對我說道：“希望咱們可以成爲同班。”

然後揮手告別，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耳邊依舊迴響着那句“希望我們可以成爲同班。”

可惜，我們最終同級不同班，雖說距離不算遠。依舊有些失落。每次經過他的班級，匆匆跑過，不敢過多停留，也不敢去看他。碰巧遇見時，只是同樣的微笑點頭，再不會開口說些什麼。直到有天，他來班級找我，心內既驚喜又疑惑，會是什麼事呢。原來，他喜歡我的一位朋友，希望我能幫忙。朋友很漂亮，個性文靜，成績優異，只不過她早已名花有主。

那天，我拒絕了幫他的忙，同時也斷了那場暗戀的萌芽。

病厄

備戰高考的日子，每天都是緊張而忙碌的進行着，鴕鳥般的壓低脖子，埋進山形的書籍堡壘，整個高中的記憶都有些模糊，渾渾噩噩，常有頭痛之感。直到那天，如同往常一般，沉溺書海，埋心苦學。起先書中內容開始看不懂，漸漸地，視力開始模糊，身體變得不能控制，開始向右邊走廊倒去，幸好被後桌同學一把扶住，避免了二次受傷。

恐懼，瞬間被黑暗淹沒吞噬。看不見一絲光亮，又似乎聽的到聲音，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耳邊傳來120的急救聲，有醫生護士的聲音，慌張雜亂的腳步聲，再後來，彷彿進入更黑更靜的夜，有了片刻的寂靜，眼前似乎出現一個場景，下樓出門，一位白衣男子在樓下等待，笑容陽光依舊，我微笑上前，他很自然的拉住我的手，我竟沒有以往的驚慌，也沒有逃避。我們貌似長大了，早已成爲戀人。不多久，看到許多舊時老同學、老朋友的出現，心中雀躍不已，我們一起籌劃着婚禮，氣氛寬容和諧，其樂融融的景象，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夏日，卻是格外溫暖、幸福。這場幻夢在以後的日子裏，每當想起，都會嚐到一絲甜蜜而苦澀的味道，隨着時光越來越淡。

耳邊傳來嚶嚶的啜泣聲音，有些壓抑，是誰在哭泣嗎。掙扎着，眼前似乎看到一點光明，眼皮有些沉重，吃力的睜開，望着眼前的一切，溼了眼眶。原來只是一場夢，而現實的景象，有了絕望，白色的病房，牆上掛着氧氣瓶，“咕嚕咕嚕”的沸騰着，藍色的窗簾偶爾被風揚起，看到外面刺眼的一束日光。腦袋沉痛，來不及多想什麼，又沉沉地昏睡過去。再次醒來時，親人一直守護在身邊，一直在等我醒來，呆呆的望着，醫生護士來到身邊，溫柔細心的問候着病情，雖然醒了，卻有了暫時性失憶，最終被安排留院觀察。那段時間，失了記憶，沒了自我，沒了驕傲，忘了夢想，心底難過，好像錯過了什麼，很重要，卻如何也記不起來。每天只能機械地接受着治療，日子過得漫長，有些沉悶，有些壓抑。像是失了魂靈，沒有表情，不說話，不哭也不鬧，安靜的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些什麼，又似乎在尋找什麼。

救贖

不覺中，住院已達半月之久，陰鬱的心情並未因屋外的晴天好轉，卻也不覺孤單，因爲病房內還有一位病友，五十多歲的'東北阿姨，每清早都會和她的丈夫在醫院樓下散散步，時常哼着快樂的小曲兒，偶爾還有着幾絲紅暈。遇見她的人，都說她是個快樂的幸福女人。那暖暖的笑容，似乎真的可以融化你內心的防備與隔閡。

有天散步回來，見我還是一人呆着，不言不語，把我拉到身邊，有些心疼的說道：“小小的年紀，不要這麼多憂愁，像你這樣年紀，本該活的無憂無慮。但我懂你的心情，這麼多天，你每天都不說話，每次看到你的眼睛，憂傷的有些絕望，我不忍心看你這樣下去。”

原來，我每天的黯然神傷，沉默不語，她都看在眼裏，只是一直沒敢打擾。

見我沒言語，又繼續講着：“其實我的時間不多了，如今已是癌症晚期，還不知能否活過一個月。他以爲可以瞞過我，其實我都知道，不間斷的化療檢查，身體的一天一天透支，病人才是最瞭解自己病情的。”

我訝然的看着阿姨，消瘦的身體，有些蒼白的臉，原本富有神采的臉龐，多了一絲無奈的苦澀。不多會兒，又有了一絲溫柔的笑意，略顯輕鬆地說道：“雖然生命在一天天消逝，但我不遺憾，在我短暫的生命裏，我愛過，經歷過，去過我想去的地方，看過最美的風景。我假裝不知情，只希望在這段最後的時光，珍惜每一天，不虛度時光，不浪費心情，這樣留給他的回憶，永遠是我最美的樣子，不給彼此留下遺憾。”

阿姨定了定神，語氣堅定地對我說：“所以我希望你能走出自己，看不到未來，就走好眼前的路，生命只有一次，一定要讓它有自己的光彩。”默默的聽着，呆滯的眼中多了一絲光亮，眼前的阿姨變得模糊，可觸不可及，感嘆她的堅強豁達，感動於他們的鶼鰈情深，更羞愧於自身的懦弱與淺薄。

之後，休養的那段日子，除了遵從醫囑，作息規律正常，按時補充維生素，每天清早，五點起牀跑步，不久，精神狀態有了提高，記憶也逐漸恢復。最終，我還是錯過了，高考、畢業、告別，對不起，今年，我缺席了。

看見死亡遇見重生

阿姨在睡夢中離世，走的安然。突然明白，生活在一切的已知和未知中，生命又是如此脆弱，直到再也感知不到她的溫度，看不到她的音容笑貌，從此身邊少了一個人的陪伴。當失去了一個人，依舊留在身邊的，顯得格外珍貴，那一刻，我看見了死亡遇見重生。

病中，看到親人爲我奔波神傷，很難過，沒了眼淚，卻只能任它在心底流淌。休養期間，朋友的鼓勵關懷，陪伴我度過那段黑暗迷茫的時光，心裏更多的是感恩與愧疚。一個信念更添了一份堅定，當我足夠獨立生存於這個地球，不再成爲你們的負累，而是去守護那些我愛的和愛我的人。

每個無法企及的未來，都有個踏實認真的現在。有的人可以陪你走一段，卻不能陪你一世。這一路風景，遇過的人，都將鐫刻成回憶，記錄在這本人生畫冊，主題將由你撰寫。後來才明白，夢想是會變的，隨着成長變化，不斷地貼近現實。我們如夢般行路，一場夢剛結束，又跌進另一場夢境。其實，人生本是一場自我修煉的過程。終有一天，我們也將化爲塵埃，請不要忘記，我們曾是彼此的溫暖。

清晨，當太陽升起，萬物甦醒，蟬雀開始竟相爭鳴，恢復了以往的活力，一米陽光透過白色窗簾，靈動的光點在那份書稿上跳躍，屋內陳列很整潔，彷彿昨晚只是一場靈異的夢，一陣微風襲來，揚起一頁紙，寫着《一場遊夢一場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