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堂還好嗎的散文

2016年清明節，我決定回湖南老家掃墓。

以前，清明節給老祖宗掃墓，都是我大伯和父親那一輩的事。但去年清明我回老家，發現大伯老了，七十多歲的人，大伯在老家掃了一輩子的墓。現在年紀大了，走路也遲鈍，掃墓的事本應落到我們這一輩頭上。可是我們這一輩天南地北，留在老家的很少，所以很難每年回去掃墓的。父親走了，大伯也老得走不動了，我也不知道下次回來會是什麼時候。

我記得上一次回來時我還是個孩子，現在再次來到，我已是孩子的母親。

清明那天，我們一行6人，早早的就從家裏出發了，一路上由伯母的帶路。驅車一個小時，就來到了大山腳下。伯母用手指着前面一條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要從這裏上去”

“這條路車能走嗎？”我表示懷疑。

伯母告訴我們如果不開車上山，恐怕今天天黑也到不了家。

上山的路，是林場運木料用，極不好走。清明雨水多，過往的拖拉機把路面的黃泥壓成了泥漿。我們的車不是越野車，底盤底，路面稍有不平就容易碰底盤，路中央如太高，就要下車用鋤頭鏟一鏟，才能勉強過去。遇到坡太陡，車容易打滑，我們只有下車，把車推上坡。

因不熟悉路況，邊修路邊走，一個小時的路程，足足花了三個小時，發現前面沒有路可走了，伯母示意把車在旁邊停下。我下車向四周望了望，問伯母，到了嗎？伯母指着前面說：就在前面那座山上。但過去沒有路了，我們從這裏爬上去”。說完，伯母拿着鐮刀在前面開道向山上爬。

山上雜草叢生，荊棘滿地。我們艱難前行，不時被兩旁的荊棘掛得手上，腳上一條一條痕，癢癢的。衣服和褲子也被掛破了，還沾滿了不知名的草子。別看伯母是長輩，爬起山來可利索，一下子把我們甩得遠遠的。我們順着山脈，踏着伯母的路徑艱難前行。走幾步就氣喘噓噓得不行，問伯母到了沒有。她說：翻過這個山頭就到了。我擡頭一看，這麼高的山頭，沒一兩個小時是穿不過去的。

路再難走，我們也沒有理由不跟着上去，想想當初曾祖父過世時，送葬者是怎樣上去的呢。那時候林場還沒有馬路，一路全靠人力擡上去。聽媽媽說，當年在路上走走停停花了七天，才把棺槨擡上去。在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這樣一幅畫面：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披麻帶孝，鞭炮齊鳴，走走停停，沿着崎嶇不平的山路緩緩而來。我腳下的這條路，說不定就是當年他們走過的路。那個時候，曾祖父是教書先生，又是風水先生，在世時幫助過不少的人，所以很受當地村民的敬重和愛戴，他的幾個兒子都很有出息，特別是長子郭春濤更是整個家族的榮耀。曾祖父葬禮自然不能寒磣。宴請的賓客有上百桌，彙集各界的鄉紳名流和達官貴人，很是熱鬧。

說着說着，伯母早不見了蹤影。我們大聲的喊着，隱約可以聽到她的迴音，他已越過那個山頭，在前面朝我們大喊，找到了。真是望山跑死馬。看上去就那麼一小段路，但我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看看時間，從半山腰上來，足足已過去兩個小時。到達山頂時已過午飯時候，我們已累得筋疲力盡，餓得頭昏眼花。這個時候，我拿起一個蘋果，大口大口的啃起來。伯母說，那是給曾祖父的貢品，要拜祭完了才能吃。肚子不填點東西，我覺得連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一個蘋果下肚，好一會兒才緩和神來。

站在墓前放眼望去，九座山峯，層層疊疊。站高望遠，心曠神怡，我想曾祖父千辛萬苦選擇這裏安家自有他的道理所在。曾祖父叫郭垂訓，是一名私塾先生，生育有5男4女。對於他的故事我知道的並不多，聽說他喜歡隱居深山老林，研讀古書，鑽研學問，且精通風水。據說他爲了給自己百年後找個好地方，四處雲遊，尋尋覓覓。當他找到了他認爲的好地方，他便安定下來，通過爲當地免費教書，和當地百姓搞好關係。

此處風水是好，但老爺爺一個人躺在這荒山野嶺，真是寂寞呀。路太遠了，我們這些晚輩的來一趟不容易，希望老爺爺能理解。

把墓前清理乾淨，點上香火，燒上紙錢，擺上貢品，剛拜祭完，天一下子暗下來了，這天不會是要下雨了吧。由不得再拖沓，今天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下午還要去掃爺爺的墓呢？告別後，我們加快了腳步，原路返回。一個蘋果的能量早已消化完，我的體力早已透支。這個時候大家都餓得肚子呱呱叫，伯母說，待會下山到老村長家去歇歇腳。

依稀記得那天老村長家的艾米果真是好吃，把他們家滿滿的一籠米果吃得只剩半籠了。可能我們實在是太餓了，艾米果太香了，裏面的餡飽滿，不油膩。

爺爺的墓，就在村子後面的大山裏。沒有路，伯母憑記憶邊走邊找。伯母說爺爺的墓特徵很明顯：墓在一個石頭壘的平臺上，墓的後方有一顆楓樹。當年爺爺爲了躲避土改的迫害，想隱居這此，搭了小茅屋，種了一顆楓樹，在山溝有水源的地方，還種了菜，還帶了些書。只想晚年與世無爭，隱居了此殘生。沒有想到，三個月後，還是被人發現了，最終還是沒有逃離土改的迫害。他的山林隱居生活還沒真正的開始，就結束了。

他很看好這個地方，自己生前未完成的遺願，現在總算可以安安靜靜，沒人打擾。生不在此，死也要葬在這。爺爺去世的時候，有三個兒子，長子遠在他鄉，其它兩個還是幼童，這麼路途遙遠是如何弄上來的呢？他和我曾祖父當年的情況不一樣，曾祖父離世時，家裏光景不錯，但是爺爺過世時，家裏的繁華不再，這個家沒落了。我不知道是誰幫他完成最後的遺願的。爺爺的墓很簡單，就是用石頭壘圍着一座土堆，沒有墓碑，一般人是很難發現。

爸爸不在人世了，大伯也七十多歲了。我沒有見過我的爺爺奶奶，我也想象不出來他們的樣子，他也不知道有我這個孫女。爺爺，這次我領着全家來看望你，希望你在天有靈，能感知我們的到來。爺爺的孤墳在這座荒山野嶺，已有半個世紀了，我想他早已習慣了這裏的寧靜。今日一別，我們也不知道何時再來看你。希望你一切安好，有什麼囑咐，就託夢給我們吧。我們又離得這麼遠，我怕是很難盡孝。

在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土改，我的爺爺就不會走那麼早，我的奶奶也不會離家出走，我的父親也不會過繼給別人，這個家就不會家破人亡。

爺爺當年追隨我大爺爺郭春濤幹革命，一直搞地下工作，出生入死，顛沛流離，爲中國革命事業勝利奉獻了自己汗與血。他辛勞了大半輩子，卻沒有過上一天安寧的日子，最後積勞成疾，家沒有了，又有誰知道你爲國家做出的犧牲呢？你不求榮華與富貴，也不求名與利，只求晚年安穩度日。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回報的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隨着你的離去，過去的一切都煙消雲散。有關你的過去，都統統一起埋葬了。你是歷史遺忘的人，你的人生註定就是一個悲劇。但是悲劇沒有因爲你的離去而結束。

圖來自於網絡

從晚清到民國，再到中國共產黨的成立，這短短的一百年間，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個人命運、家族的命運也和國家的命運緊緊的聯繫在一起。我出生在八零後，中國正處在改革開放的`時代。我未能親眼見證那段動亂的歷史，但是我的家人，我的至親都是歷史的受害者。看着自己的家族走向沒落，走向痛苦的深淵。我這個做晚輩的，只能通過文字，把我所知道的記錄下來，雖然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許多的人和事早已被人遺忘，我所記錄的也只是冰山一角，我只想通過文字來表達對逝去親人的一種懷念。

從山上下來，夜幕降臨，回家的路有些看不清了。一陣風吹來，葉子沙沙作響，鳥兒早已歸巢，一些不知名的夜鳥，還在不停的啼叫，寒意陣陣襲來。腳下的路也越來越不清晰，我們加快下山的步伐。

掃完這些墓，我發現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路途遙遠，如果是步行的話，得整整一天。怪不得早年聽大伯說，掃完這些墓要一個星期。這些墓，除了曾祖父的墓有墓碑外，其它都沒有墓碑。母親的解釋說主要爲了防盜。曾經方圓百里都知道郭家是大戶。我在想，現在有有伯母帶路，若干年後，沒有長輩的帶路，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如果找得到呢？

今年是我此生掃墓最多的一年，掃完夫家的墓，掃孃家的墓。一路馬不停蹄，肉體是辛苦，但心靈得到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