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奶奶的愛恨情仇的散文
1.
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那麼強勢的人也會老，我印象裏的奶奶是兇狠的，是固執的，是帶有偏見的，如果要我形容，我還會說她是反人類的…她可以是無數種樣子，但我沒有想過，當我再次回到老家的時候她變老了。
一向喜歡唱歌的她聲音開始變輕變細了，她更喜歡叨叨了。她跳舞再也不能堅持一個小時了，她甚至都會對我滿面堆笑，只爲了加上我湊夠玩撲克牌的人數，我的奶奶，已經完全服老了。
2.
奶奶和我的恩怨由來已久，話還得從我媽媽身上說起。奶奶年輕的時候可是村子裏的一枝花，會唱會跳會打扮，惹不少人垂涎。
我爺爺在她家三姐妹中一下子就挑中了她，可這花可不是百合花，而是帶刺的玫瑰花。
奶奶愛鬧，參加村裏的文藝活動，自薦做婦女主任，一干就是四十年。
奶奶喜歡出風頭，每當有報紙前來採訪時，奶奶都第一個上陣，刊發出去後還拿着報紙要我們挨着看。
如此強勢的奶奶對待兒女當然也毫不含糊，當然這也造成了很多後果。
姑姑因爲奶奶對她的嚴格教育，從小養成唯唯諾諾的壞毛病，在上初中的時候因爲班裏同學都欺負她，一下子瘋掉了。
農村環境閉塞，爺爺奶奶不懂得應該要姑姑去看心理醫生，而是直接找的精神病院，結果姑姑的瘋病越來越嚴重，以至於後來的幾十年內都沒有好。
然後就是我爸的婚姻，那個時候奶奶並不支持爸爸娶我媽，因爲媽媽家的家庭環境沒有爺爺家好，那個時候爺爺家在村子裏也是混的風生水起，爺爺開了個小衛生所，人人尊稱他爲“成醫生。”
但是在我爸爸的執意要求下，爸爸還是和媽媽結婚了，奶奶就開始各種找茬。首先就體現在管教我身上。
小小年紀的我不懂得什麼，我希望奶奶開心，也希望媽媽開心，可是當媽媽和奶奶吵架了，我還是義不容辭的站在媽媽這邊的。
那天因爲奶奶嫌棄媽媽做飯不好吃，兩人開始產生口角，後來談到了姑姑姑父和爸爸的問題，奶奶一下子氣火攻心，一下暈倒在地板上，口裏嘰裏咕嚕的說着胡話。
爺爺用鍼灸把奶奶治好，奶奶醒過來後清醒了很多，她把我叫到身邊，語重心長的對我說：“棒，你以後跟着奶奶吧。”
我任憑奶奶撫摸着我，心裏空空落落的，等媽媽一過來我就跑到了她旁邊。
那個時候，奶奶把媽媽氣走過好多次，我常常在夜晚時候，拿着小石凳坐在家門口，一點一點數着天上的星星。
北方的天氣往往很冷，在夜晚時更深露重，全身冒着涼氣，但我渾然不覺。只是一個勁兒的祈禱媽媽回來。
可能在那個時候不懂事的我心裏便埋下了這樣一個想法：奶奶是個大灰狼，把我媽媽趕走了。
3.
後來，爸爸媽媽帶着我去了城裏住，從此遠離了奶奶。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沒辦法適應新的環境，儘管成績很好，卻總是不知足懷念着那個時候的朋友們。
我曾經偷偷的回到過家鄉一次，坐着公交車行駛了40分鐘，我只是想悄悄見見童年時候的好朋友。
可是在村子裏沒有不透風的牆，奶奶很快便知道我回家了，她怒氣衝衝地跑來教訓我。
就站在大門口大聲喊我的名字，似乎叫的越高就越驕傲似的。
我像只兔子似的從朋友家裏跑出來，灰溜溜的舉起雙手向奶奶繳械投降。
奶奶只是很冷淡的說：“回去看你媽怎麼收拾你。”然後就去村委大隊跳舞了。
在我的家裏奶奶更像是個暴君，隨心所欲的處理家庭的事物。爺爺與她只有爭吵，沒有行動。
在我童年的記憶裏總是記不起爺爺是怎麼想的，可能是因爲爺爺只會和奶奶爭吵，卻從來沒有行動吧。
在這次回家，我意外的發現奶奶買了一個減肥儀，因爲這個事情爺爺和奶奶已經爭吵過很多次，我總是覺得爺爺是恨奶奶的，畢竟爺爺是那樣一個吝嗇的人，奶奶卻花錢大手大腳，從不節約。
那次剛剛被趕回家的我心裏不爽，急着想找個人發泄一下，便拉住爺爺和他說奶奶的事情。
“你這麼說奶奶？她又不是有心的。”爺爺很隨意的回答了一句，就去藥房工作了。
我目瞪口呆，爺爺，爲什麼會這麼維護那個處處逞強的奶奶？奶奶不是有心的，誰信呀？！
4.
後來越長越大，鄉村早就變成了故鄉，除了每年過年的例行回家外，我已經沒辦法常常想起和奶奶的事情，但偶然想起心裏還是會摻雜着一點怨恨。
那次和爺爺奶奶的出行算是我能數得清的旅遊了。和爺爺奶奶在一起旅行，總是做最便宜的車次，總是買最便宜的車票。
那天到青島，在客車上顛簸了九個小時，然後隨着導遊去到了那個“貧民窟”。一排低低矮矮的樓在那裏有氣無力的苟延殘喘着，我們穿過髒亂的，佈滿垃圾的小道，照着微弱的燈光走進了那旅社。
我一個猛子撲到了牀上，不管小屋裏悶熱的空氣，不管蚊子在的耳邊哼哼唧唧。我沉沉的睡着了。
我是在一股惡臭味中醒來的，腥味，臭味，等我清醒了，發現一團粘粘的，膠着在一起的嘔吐物。
這是姑姑吐的，我一下子反應過來。
姑姑滿臉無辜的坐在牀邊上，睜大着雙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整個房間裏已經完全瀰漫着那股難聞的惡臭。
我起身，想要靠近那團嘔吐物，卻一連幾個乾嘔，受不住那股勁兒。
而在此時，我聽到了門外的開門聲，奶奶拿着掃把簸箕走了進來，她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言不發。
我被困鎖在那個房間裏，百般的心緒涌上心頭。
我想起了姑姑平日裏天天和奶奶在一起，想到了奶奶花巨資要姑父娶姑姑。想到了奶奶對姑父從外抱養回來的女兒的百般照顧。
我慚愧。
姑姑變瘋之後早就成了累贅，奶奶需要夜以繼日的照顧她，久而久之脾氣自然越變越火爆。爺爺是一個凡事不過心的人，這些事情只能奶奶自己慢慢記得。
我的淚涌上了眼眶，對奶奶的恩怨卻不能就此放下，我一直認爲是因爲奶奶的短見，才使我在童年期間受到了那樣多的白眼。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當數學老師知道我是農村來的'之後的驚詫，她不管不顧的走進教室，來問我：“你真的是來自農村的嗎？”
我也忘不了每一次老師拿我做榜樣，對同學們說：“她都能好好學習。。。”
如果奶奶不是非要爸爸回到村裏，如果不是奶奶那麼嚴厲，我會有人人都豔羨的家庭環境，我會是同學老師眼中名副其實的“公主”，可惜沒有如果，所以我恨她。
5.
下一件就是奶奶生病住院的事情了。
那天從電話裏，聽到爺爺哽咽着說：“你奶奶，她在醫院。”
一剎那，心裏像是被大圓鼓敲打般，“砰砰砰”直跳，爺爺的哽咽打亂了我的節奏。
我像一根離弦的箭一樣衝到了路上，心裏默唸着；“奶奶，你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
腳步越走越急，我的腦袋裏想不了別的東西，那些所謂的恨在生死麪前根本微不足道，我急的眼淚直流，好幾次差點被車撞。
來到醫院，發現奶奶只是高血壓，爺爺的眼眶還紅着，清瘦的臉上第一次寫滿了憔悴。
爺爺捧着奶奶的手，頭深深的向下低着，我心裏一下子開起了花，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美好。
爺爺奶奶有許多的不同，爺爺瘦，奶奶胖，爺爺木納，奶奶機敏，爺爺吝嗇，奶奶奢侈，爺爺退居人後，奶奶敢爲人先。這樣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在一起，竟然最後真的煥發了一種叫“愛情”的東西。
我偷偷的走出病房門去，聽到了裏面奶奶對爺爺的嗔怪：“當醫生的人了，這麼大驚小怪。”
那一日我第一次發現，懸在心裏很久的重擔原來可以這麼輕易的被卸下。
只因我們一直是親人呀。會彼此相依相偎，說着從小說到大小孩子買醋的故事，可以互相打鬧說着以前的醜事，可以責怪生活方面沒辦法盡如人意。
但同樣，我們會因爲一個人恢復健康而由衷的開懷大笑，爲一個人的學術成就而驕傲誇耀，爲一個人的付出而暗暗心疼，我們會有共同奮鬥的未來――一個值得我們一起去努力的未來。
6.
院子裏的陽光正好，我在蹦蹦跳跳的哼唱着英語歌，爸爸媽媽早被奶奶拖到牌桌上，還叫上了表妹。
然後奶奶回頭一個笑臉，眉毛一聳；“棒，過來打撲克。”
我樂哉樂哉的跑到牌桌上，咧着大嘴笑。
看着奶奶皺紋已逐漸加深的了臉，沐浴着暖洋洋的陽光，清爽的風不時傳過來梔子花的香味。我，奶奶，爸爸，媽媽，妹妹。
在這一瞬，格外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