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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餃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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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嘴饞的人,食物結構、飲食習慣又離經叛道。人們都興吃清淡、少油脂的食物,而我卻是反着來,對重口味、油膩的東西百吃不厭,尤其是對油炸食品的偏好,幾十年來都不曾變化過。小時候,食油不充裕,油性重的食物是難得見到的,只有到了春節期間纔有油炸食物可吃。

翻餃散文

窮人家平日裏是沒有零食的,春節時纔有自制的時令點心,比如,油炸翻餃、油炸荷葉、麻糖等。翻餃的原料是麪粉,麪粉做成麪糰後,被擀成三指寬的菱形的麪皮,刀尖在麪皮中間劃一道小小的切口,麪皮的兩個長角從切口處翻卷過去,就是翻餃的半成品了。經過這樣一翻卷,原先平展展的麪皮就顯出了柔和的曲線,宛若舞女的身段。如果指法好的,捏出來的翻餃像極了欲飛不飛的黃蝴蝶。

世間許多不起眼的食物,其實也是令人敬畏的`,除了飲食、食療功能外,單說製作過程都會令人肅然起敬。比如熬製、蒸餾中,都有沉澱、過濾、揚棄,而最後供人享用的都是它們歷練過的結晶。半成品的翻餃子本來是軟塌塌的,倒入滾油鍋後,身不由己地沉沉浮浮,活泛起來了,彷彿是在跳一段即興舞蹈。眨眼的工夫,成色也變成了鵝黃色。有人用下滾油鍋比如痛苦,但我絲毫不覺得油鍋裏的翻餃子,就是在煎熬,或者掙扎,反倒覺得那翻滾的翻餃,就是一窩戲水的雛鴨。

所以,在所有的家庭製作的春節時令點心中,我是最喜歡翻餃子的。麻糖有什麼吃頭?這傢伙天生就是黏糊糊、硬邦邦的,像一根倔骨頭,似乎成心就是要跟嘴巴作對的,稍不留神就咯了牙。若是給它點溫暖,它就又是另一副嘴臉了,身子骨就會在不知不覺中疲軟下來,跟人拉拉扯扯地膩在一起,扯不清、甩不掉,惹人煩心。假若想將就着吃下去,也不利落,它還是要死纏住你的牙幫子,吞不下,吐不掉,比雞肋還遭人嫌。

油炸荷葉也是不能和翻餃比的。油炸荷葉,因爲狀如荷塘的荷葉,才浪得此名。它的食材是米粉,沒有翻餃皮實、敦厚,因爲太白淨,左瞅右瞅都覺得輕佻,彷彿就是出入風月場的白面書生。有閒情雅緻的主婦往往會在荷葉子出鍋的時候,灑上少許的桃紅顏料。這樣一來,荷葉子倒是燦爛若花了,但一看就像塗了胭脂的青樓女子,一身孟浪的風情。翻餃子卻磊落得很,通體都是銅黃色,別說華貴,單那隱在黃色中的暗暗的褐,就讓人想起生養它的土地,樸拙、溫馴、內斂。雖然易碎,但是碎了,也是粒粒香,聚在手窩裏,往口裏一拍,也如珠落錦囊。

翻餃起鍋後,被置於密封的陶罈子裏。爲防止疲軟,翻餃子被炒米花煨着,安之若素,不溫不火的。它躺着,像只拋錨的船,豎着,像風帆,即便斜着,也是舞蹈的姿勢。若說口感,翻餃子似乎是專門爲人的味蕾而生的。它不膩口,不粘牙,挺括卻不堅硬,就着一兩口白開水,順溜溜就下肚了。如果舌面齒間小有殘留,也是餘香繚繞,讓你不忍吐出來。而且翻餃似乎天生就是質樸的,老少不欺,不管你有牙無牙、牙多牙少,只要進入口中,上下牙一合,都是脆嘣脆嘣的聲音,倘使抿住嘴,會有重低音在口腔裏迴響。

學童也是喜歡油炸翻餃的,放牛或者上學,一路上隨走隨吃,不像吃花生、核桃那樣,還有剝殼的瑣屑,而吃翻餃子,就是嘴巴上有了油漬,也不會用手絹擦拭或者專門洗手,多是手掌在嘴巴上一抹後,或是手掌合起來擦幾個回合,再在衣襟上一抻就完事了。孩兒們覺得這口惠就是幸福了,自由自在的,想吃就吃,而且吃得舒坦。夢想中的日子也不過如此——隨性而爲,優哉遊哉的。

尤其是冬天的夜晚,牀頭一盞青燈,燈火如豆,翻餃半升,半倚半躺地窩在被窩裏閒看《聊齋》、《水滸》,右手會在有意無意間,在升斗中摸幾個翻餃送入口中,墨香、油香便和着一口清茶吞下,嘴巴一咂,便有百姓家庸常的快樂了。那時節,日子雖然不富足,但這閒暇時的適意比起書中的鬼神和打打殺殺的綠林好漢,該是萬般的愜意了。

我已經有三十多年沒吃過翻餃子了,聽說農家都不再做了,而那味道卻久遠地留在我的記憶裏。去年,在一個公園看見一個小孩給籠中的猴子餵食,那食料就是我念茲在茲的油炸翻餃。見那猴子咂巴的嘴巴,我的牙巴骨也動了起來,似有津液漫生。我在想,世道變了,猴兒都能吃到油炸翻餃了,而且人們的飲食習慣也在流轉,甚至顛覆,比如吃素吃葷早已打了個顛倒。不過,有一點還是老樣子,富人、窮人的嘴巴嘬取的永遠都是有差異的,早先的窮吃菜,富吃肉,如今卻是全盤的翻轉了。想當初,翻餃子是沒有門第身份差異的,窮人、富人都是愛吃,它好像一個沒有功利之心的人,人見人愛,四處都討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