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散文

六叔開始是牙疼，到處查了大半年，也沒查出什麼結果來。再說，日子拮据，又養了兩個兒子，他疼錢，圖便宜，找村裏的野郎中開點藥湊合湊合，牙疼病一直斷斷續續地拖着。後來又添了毛病，胸悶、渾身無力、喘不上氣來，經常半夜睡夢中憋醒。後來實在扛不住了，狠狠心、跺跺腳，去縣城大醫院查了查，不久結果就出來了——肺癌晚期。牙疼就是因爲腫瘤的擴散。自然，結果不會讓六叔知道，也不告訴六嬸，只說沒事。

六叔查出病來的時候是開春。一開春，農村裏便忙活起來。六叔是個幹活的命，拖着虛弱的身子，帶着兩個兒子，開始在地裏勞作起來。畢竟身體大不如從前，幹不長時間，就要坐下來休息一會。休息時，他也不讓兒子們歇着，支使着他們幹這幹那，怎樣幹。這樣沒白天沒黑夜的幹活，六叔很是吃不消，晚輩們都於心不忍，紛紛放下自家的活計，過來幫他爺仨，而六叔卻死活不同意。過去農忙的時候，晚輩趕來幫忙，他總是笑呵呵地照單全收，還逢人炫耀：“孩子多，就是有福，就是力量大，幹活就是快”，羨慕得村裏人都眼紅。可自打他生病，怪了，什麼活也不讓別人幫忙，全讓兩個兒子幹，大家都非常納悶。

六叔結婚晚，對妻兒呵護有加，髒活重活都是自己幹。六嬸身體嬌小，弱不禁風，也就幹些生火做飯的小活，再加上心窩子淺，一點事也容不下，遇事大呼小叫，這也是六叔生病的消息不敢告訴她的原因。告訴她了，幫不上一點忙，拿不出一點主意，只能添亂。村裏人知道六叔得了大病，紛紛提上禮品趕來看望。大家都一致緘口，避而不談病因，只是勸他注意身體。這倒成了六嬸炫耀的本錢，跟幾個妯娌不停炫耀：“瞧！孩子他爸爲人多好，一個小病這麼多人來看！”氣得大家不好發作，只是不停地白眼她。因此，家裏的.大事小情、裏裏外外全憑六叔一人掌舵。

六叔疼兒子更是出了名，兩個兒子都十七八了，不捨得碰他們一手指頭，不捨得讓他們幹一點活，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緊着他們。六叔每天早晨總是早早起來，大汗淋漓地挑滿家裏的水缸，然後做好飯叫兒子們起來吃飯。有時別人看不下去了，說上幾句，他總是笑着說，孩子還小，身子軟，壓壞了身子。

六叔身上有病，覺更少了，每天起得更早，只是自己不再挑水做飯了。老早把兩個兒子喊起來，今天叫老大去挑水，教老二做飯，明天叫老二挑水，教老大做飯，反正不讓他們得閒。這可苦了兩個兒子，挑水的東搖西晃，做飯的嘟嘟囔囔。六叔也不生氣，只要把水缸挑滿，飯菜做好就算完成。你還別說，一來二去，兄弟兩個挑起水來輕鬆自如，做起飯來也得心應手了。

六叔的病越來越重，連走路也很吃力了，但他還是堅持上地，只是不再幹了，搬個板凳坐在地頭，看着兩個兒子幹活，不時地還揚起無力的手，教他們怎樣幹。中午也不回家，叫六嬸回家做飯送到地裏，在田頭吃飯，說這個時候活多，得趕農時。中午炙熱的太陽，烤得人睜不開眼，汗水一個勁兒流。這下，兩個兒子受不了了，非嚷着要回家，六叔總是厲聲斥責他們，不幹完活休想回家。到最後，兩兄弟實在受不了了，坐在地上耍賴不幹，六叔還是不讓他們回家，就是幹曬太陽也得呆在地裏。兄弟倆只好乖乖地幹，早幹完早回家。時間長了，即使六叔不坐在地頭，兩個人也會認認真真地幹活，幹完再回家。

六叔生命裏的最後一個月，已經沒有力氣了，只能躺在牀上，每天卻還總是惦記着田裏的活。等兄弟倆一下工，便問這問那，兄弟倆總是一五一十說給他聽，他也總是欣慰地點着頭。這時，每碰到來看望他的人，總是用低沉的聲音向別人絮叨着，“我這病不是好病，看來我是要交代到這個病上了！”六嬸老是說他胡說，他不以爲然，“也就是你不知道！”

六叔昏睡了幾天後，一日午後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睜開眼把兩個兒子叫到身旁，問他們這大半年來這麼狠心對待他們是否恨他，兒子們早已明白了父親的心，不停地搖頭。最後，六叔語重心長地告訴兄弟倆，“這大半年，不要怨爸爸狠，我的病我知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只有自己立起來，才能撐起這個家，今年你們弟兄倆幹得不錯，還完春上欠下的帳還能剩個萬把塊錢，以後就這麼幹！我走也就放心了！”說完，又睡了過去，兩行濁淚順着眼角流下……

六叔走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臉上掛着微笑，像睡熟了一樣，走得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