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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壺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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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路到了盡頭,汽車開始揚起一條長長的灰龍,我們便開始一路顛簸。已是正午時分。黃土高原如褶皺的銅鏡,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從富縣到宜川之間廣袤的次生林帶斷帶了,蒼涼與厚重的北國天地,黃色又成爲主色調。我們遊離的思緒開始紊亂,幸好有一條日漸渾濁的小溪,纔給人以生命之源不會枯竭的感覺。億萬年前,這裏充滿了生機,樹、鳥、泉水共同組成林海活躍的元素,繁衍的意義多麼實在!而今高原上的植被悉被破壞,一幅北國的大寫意開始由抽象而具體,理想與現實終於有了差距,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事物,昏睡的慾念因而愈濃。可我深怕到了壺口更爲深重的失落,於是一路強睜着雙眼,讓一個個熾烈的念頭襲擊着腦海,因爲那些學會誇張的文人墨客慣於添油加醋,肯定粉飾了太平。即使如此,我還是竭力想用意念的畫筆給北方添上一抹悲壯的色彩。不僅僅爲自己,或許是爲了一個夢吧。

走壺口散文

小溪一直沉默着向前流淌。突然有了巨大的落差。黃河就在眼前。眼前是一道天塹,泛黃之水臥於天塹之下,吼聲漫上了山樑。而涇渭分明處,小溪總算走到了盡頭。我終於明白,小溪的沉默是無聲的抗爭無語的雄辯。黃河正以其博大坦蕩的胸襟沿途接納百川,咆哮着一瀉千里,然後奔向魯天闊土,注入汪洋大海……我的心底開始涌起一股潛流,沿着歷史的河岸逆溯,逆溯……

天塹深不可測,我無法投身進去,只好藉助神羽凌空展翅,朝着峽谷兩岸猛烈拍擊。岸,是時間的岸,原始的痕跡一層層呈現開來。日光是畫涯的背影。二百多萬年前,地殼運動將黃土一分爲二,歲月之痕從此留在了秦晉峽谷上。於是我開始想象那條東非大裂谷,一條幹枯的死亡之谷,沿途沒有生命之水如何承載生命的繁衍?原始的地貌應是風、陽光和流水共同創造的傑作。而那裏只有風蝕剝化很少有流水,生存的`臨界點幾乎爲零。而這裏,水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的切割着,無論多麼堅硬的岩層也無法阻止流水漫長的啃咬,唯有青石之上留下了無數的齧痕,生命的齧痕和信仰的齧痕。我的目光於是久久停留其上。試問那裸露的紋岩層到底最能夠說明什麼?我不知道。但到底是岸戰勝了流水還是流水戰勝了岸?如果說,是流水戰勝了岸,那麼爲什麼幾百萬年了水一直被岸框定着?或許誰戰勝誰都已無所謂了,它們只是相互賴以存在着,如果沒有了對方也無所謂自己了。這是自然的法則。我的目光於是投向了遠古。傳說中的遠古——孟門山。傳說中“山石爲禹所鑿”的孟門。我們目光盯住的河中屏障就宛若二艘戰艦,此時正朝我們直衝而來。幸好汽車轉了個彎,孟門鉅艦最終偏離了目標。我於是打開車窗,力求儘快捕捉到我所能夠牢記的東西。比如一塊石碑,或者一尊雕像。但是沒有。巨巖蒼幽,衰草寂寞。天空中沒有飛鳥,也沒有與我們思緒齊飛的異物。我不得不迴歸現實。孟門就在跟前,在怒濤聲中巋然不動。“臥鎮流狂”四個硃紅大字撲入眼簾,赫然醒目。那是前清丹洲(今宜川)一郡守的遺墨,不是傳說裏的東西。傳說中的印痕早已經模糊,倒是一批又一批朝聖者的想象和記憶依然清新如初。那是記憶中的孟門。是傳說中哲思和精神的載體。我閉目走進門去。傳說中的齊天洪水洶涌而至,瞬間氾濫成災。黃河遂被孟門高山所阻。大禹之父爲治洪水最後被雷電之神擊倒在羽山之上。禹於是重操父業,劈孟門,鑿龍門,疏通河道,悲壯的義舉再次贏得了天下。但是我的聚焦之點卻是山巔的望夫石。禹,我們的勝利之神理想之父,面對自己的悲劇之父重又寫下了自己的悲劇:爲了疏浚,他開始扭曲變形,最後化成一隻白熊,用那粗糙的熊掌不知疲倦地,一寸寸、一分分地刨着無比堅硬的岩石。而大禹之妻——我們共同的祖先——母親,愕然發現了這悲壯的一幕,卻永遠地變成了一尊冷漠的石頭……就這樣幾千年過去,我們華夏民族的精神血脈是流傳下來了,但是那個故事卻成爲一個古老而又遙遠的神話。人神已再不可分開。

於是我開始平心靜氣地思索。一橋飛架東西。這是黃河壺口大橋。壺口的字眼終於跟河和橋聯繫了起來,跟我們的生存空間和意識聯繫起來。壺口,我們審視已久、端視已久的字眼,這時便以不同凡響的氣勢直逼我們的視野。瀑布似乎是唯一能夠引人注目的東西(線索)。此時誰也不敢輕易去將自己的視線從那河槽中移開,誰移開了似乎誰瞬間就會遭至毀滅性打擊。因爲河槽裏有着濺起的聞名天下的飛瀑。茫茫的黃水正呼嘯着撞擊着從天際處奔騰而來,數百米寬闊的水面頓時急劇地壓縮,壓縮,一齊從二三十米寬的河槽跌宕而下、墜入深淵……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尚自完好。此時立於河槽之上,我正試圖選取一個最佳的投影視角。日影開始西斜。我開始與瀑流對峙,與雄性之岸對峙。我並不感到自己有多麼的渺小!翻滾的巨浪再度攪起了漫天飛沫,猶如我澎湃的心濤一瀉汪洋。我終於找到了生命發泄的出口。但我的喉嚨卻發不出任何的響聲,因爲一切的聲響這時都被瀑流之聲所吞噬所淹沒。而我試圖從生命的原始狀態出發,去作一次冒險的旅行與漂泊——我期盼自己能夠達到生命的最高境界。我成功了!黃河之水已不在眼前,而在我心中,壺口就是我生命的咽喉。我想生命的更替是無所謂的,只要能夠激起胸中的怒濤、煥發無盡的能量就足夠了。於是地殼運動重新在周遭開始,我開始裂變開始大融合。一隻羊皮筏子是所有哲思的船。我從冰山而下,帶着最初的冰雪寒意和花草氣息,終於漂至了生命的壺口。古渡口已荒蕪。古纖道已荒蕪。我赤足裸肩露背於是唱起了先人唱過的船工號子,將皮筏推上岸又推下岸。但我還是遭到了二趾獸祖先無情的嘲笑。傳說中的應龍世族,在這裏爬上了岸然後蛻化、圖騰。冬日凜冽的寒風便席捲而來,讓壺口瞬間凝固從此斷流。逝者並不如斯。我於是繼續假想着默唸着,春日解凍的聲響自季節的盡頭而來,破冰的寒流自壺口奔騰而下。我生命的羊皮筏子便一躍而入壺口,倏地碎爲飛天的水沫。岸上有頌歌傳來。我望見了日頭的光環。我反射,並與萬千細小的水沫一同組成了生命的彩虹。然後我消失。這時夜幕降臨,天籟齊鳴,月光爲我洗禮,濤聲爲我療傷,一個新的自我就此誕生!我似乎不再是大地母親子宮分娩的生靈,而是從祖先圖騰的精神裏幻化的形象。其時,我正佇立在從河槽中升起的七彩之虹前,黃河的靈氣與周遭的靈光頓時充盈了我的周身。彩虹原本只應天上有,此時卻降臨了人間。她便是我幻化的夢影與理想之舟。而虹影一直持續着升騰着,因爲瀑流濺起的水沫還沒有消失,天空燦爛的陽光還沒有消失。虹橋依舊在不斷地擴大、上升,我們的夢想也隨之在不斷地擴大、上升,直到虹影最後定格在我的記憶之壁上,我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仰望壺口。這孕育着中華民族精神的第一飛瀑,顧名思義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實義,因爲倉頡造字不過只是象形會意,憑空想象壺口只不過一壺之口而已。但是這十里龍槽、十里熊道,因爲有了久遠的歷史、傳說和故事,壺口才不是原先意義上的“壺口”。我們知道,它應是留存在我們生命之外的某種永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