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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涼水井的村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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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對於一個常年在外漂泊的遊子來說,那個叫涼水井的村莊就是我最溫暖的家!

叫涼水井的村莊散文

一個個無眠的夜晚,我披着衣服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翻着族譜,試圖抖落歲月的風塵,從而從破舊的書頁中收集祖先們散落在歷史長河裏的生活片段。可我反覆翻看,除了一長串祖先們的名字,卻沒有找到一星半點有關村莊變遷的文字。我從村人們零零碎碎的講訴中,實在無法勾勒出小山村原始的輪廓。我順着村前那條光滑的石板路一步一喘爬上了陡峭的大山,輕柔地撫摸着長滿潤滑青苔的岩石,彷彿看到了祖先握着鋤頭在山腰上挖地,粗糙而黝黑的臉龐上流淌着一滴滴晶瑩而飽滿的汗水。他幹活累了,坐在一塊光滑的石板上,一邊拍打着鞋底的泥土,一邊扯開嗓門吼起了粗狂的山歌,歌聲就像長了翅膀,在山山嶺嶺撲棱棱地飛散開了。我於是閉上眼猜想,那一定是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我的祖先像蒲公英的種子,在風中飄過一道道水一座座山,撒落在一片荒涼而瘠薄的土地上。祖先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握着大刀趕走了兇猛的野獸,砍倒幾棵粗壯的大樹,割來一捆捆柔軟的茅草,在一塊平整的黑土地上搭起了幾間低矮的茅草屋,荒山野嶺開始升騰起了裊裊炊煙。祖先娶妻生子養雞餵鵝,用自己那雙勤勞的雙手一鋤頭一鋤頭開墾着溫馨而寧靜的家園……

這個村莊就叫涼水井,在炎熱的夏日,聽到這樣的村名,心底總會涌起絲絲的涼意。聽父親在世時說,我們家在這裏住了十幾代人。村莊座落在一座挺拔的大山腳下,村頭的半山腰上有口古井,村前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我們家的老房子,是爺爺結婚那年修建的,蓋着青灰色的瓦片,冬暖夏涼。我在祖屋裏住了十來年,後來就離開了村莊去縣城上學。出門時年紀太小,關於生養我的那個村莊,給我留下的最深刻而難忘的記記就是貧窮。村裏人多田少,特別是兄弟多的人家,大米不夠吃,大多時候碗裏裝的是黃橙橙的包穀飯。在青黃不接的時節,包穀飯也不夠吃,就把麥面擀成櫻桃大小的顆粒,放在甑子裏蒸吃。做包穀飯有些麻煩,那些剛學做飯的女孩,說起包穀飯就會皺眉頭,有些人家往往就是因爲娃娃做不好包穀飯,隔三差五就會大吵一架,逗得左鄰右里拍腳打手地哈哈大笑。可不管日子過得多麼艱難,村裏好些人家的甑子裏都會蒸上一兩碗香噴噴的米飯,留給年老體弱的爺爺奶奶吃。有些頑皮的小孩,爲了吃上一碗白花花的米飯,假裝肚子痛,在牀上來來回回打滾。這些小孩的謊言被揭穿後,不但吃不上大米飯,還少不了一頓打。

村裏的日子很苦,日曬雨淋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到頭來除了糊飽一張嘴,連新衣服也買不起一件。女孩子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做夢都想着找個街上的小夥子,過着輕鬆富足的日子。那些小夥子們,就把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寄託在讀書上。那些年中專畢業生還分配工作,村裏要是誰家的娃娃考上中專,那可是一家人的大喜事。開學前幾天主人家大辦一場酒席,請三親六戚左鄰右里來家裏吃吃喝喝,一直鬧到夜半深更。

兒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走出生養自己的那個村莊,去縣城看一眼高樓,肚子餓了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可村莊離縣城實在太遠,大人們去城裏賣糧食,天麻麻亮出門,路上不敢歇腳,直到太陽落山才汗流浹背地趕回家來。我想要是我們這些小屁孩去一趟縣城,一個來回幾十裏山路,怕是要走上一天一夜。記得母親去城裏給我買鞋,進城的頭天晚上,她會打來半盆溫溫熱熱的洗腳水,輕輕柔柔地把我的小腳板洗得乾乾淨淨的,用帕子來來回回擦乾,扯來一根稻草抽出稻草芯,對着腳板仔仔細細地量了起來。母親掐下和我腳板一樣長的那截稻草芯放進口袋裏。母親買來的新鞋,剛好合腳,不大也不小。我的腳板一天天長長,母親口袋裏的那截稻草芯也越變越長。我穿着母親買的新鞋,吆着家裏的那頭溫順的老黃牛沿着村前那條曲曲折折的小路,穿過一丘丘稻田去山坡上吃草。眺望着縣城的方向,我盼着自己長上翅膀,飛去城裏看高樓大廈,圓了兒時的夢想。

父親是一名鄉鎮幹部,我從小也沒有吃過什麼苦。可以說我比村裏的小孩還要幸運,十來歲那年,我第一次穿黑亮精緻的皮鞋,離開了那個叫涼水井的村莊,去十幾外的縣城上學。可進城的那天傍晚,我躲在出租屋的大門邊,淚眼朦朧地望着父親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街頭,我多想撲上去抓着他的大手跟着他一塊回到生養自己的那個村莊。那一晚,在陌生的城市,我想起了漂浮着裊裊炊煙的祖屋,想起了門前石墩上那水滴石陷的印痕,想起了蹲在院壩角落裏的大黑狗。我在筆記本上一筆一劃寫着村莊的名字,每一筆都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涼水井”這三個字不是寫在潔白的紙上,而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坎上。在異鄉求學的那些艱難而無助的日子裏,每當想着村莊的名字,我彷彿嗅到了家的味道,心裏頭流淌着暖暖的感動!

我盼着週末快些到來,那樣就可以回到那個日思夜想的村莊,喝上清甜的井水,吃上母親煮的飯菜。回家的頭天晚上,我躺在吱吱嘎嘎響着的木板牀上,彷彿聽到了老黃牛的叫聲,它想我了,一聲聲呼喚着。回家那天,頭頂的雲朵特別潔白,看上去格外親切。它怕我認不得回家的路,從村莊飄過接我回家,我穿過逼仄的巷道,它也跟着我飛過巷道。迎面吹來的風,是那樣的輕柔,它怕我累着,伸出綿軟的雙手,爲我擦拭着臉上的汗水。小路兩邊的野草,在風中歡快地舞動着身子,熱情地迎接我的到來。我看到了掩藏在樹林後面的村莊,父親蹲在村口的田埂上割草,家裏的大黑狗蹲在父親的身後,幾隻貪嘴的麻雀在稻田上面嘰嘰喳喳叫着往遠處飛去。大黑狗看到了我,搖着尾巴撲了上來舔我的手背,它還跳起來想要我抱抱。父親卷着褲腿,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我一遍,點着頭滿意地笑了。黑狗在前面帶路,父親揹着半人高的青草,我跟在他的身後一塊回家。

依舊記得那年秋天,我考上了六盤水的一所中專學校,父親送我去學校報到。那天早晨,父親還去包穀地裏割草,回家時褲腿被露水打溼了,身上有着淡淡的青草味,聞着特別親切。我和父親一樣高了,可在他的心裏,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他說我沒有力氣,搶着提笨重的箱子。路的兩邊是一座座挺拔的大山,它們就像忠誠的衛士,守護在村莊的周圍。它們就那樣默默地望着我一步步離去,我走,它們跟着走;我停,它們也跟着停。在外這些年,我一直想着村莊周圍的那一座座山,它們仰着頭挺着腰板,就像我的父輩,在風風雨雨中挺立着,永遠都是子女最爲堅實的依靠!

我和父親坐的是見站就停的慢車,火車走走停停,像蛇在崇山峻嶺間緩慢爬行,吃力地穿過一個個幽深的隧道。我們下午四點多風塵僕僕地趕到了學校,辦好入學手續,就到了晚飯時間了。晚飯後,父親顧不上歇息,他拍打幹淨牀板上的塵土,幫我鋪好棉被抹平牀單,擺好洗漱用品才停了下來。父親累了一天,他坐在牀上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家在涼水井住了十幾代人,不管你走到那裏,那地方永遠都是你的家!爺爺年輕時在安順師範學校讀書,我們那個幾百戶人家的村子,就只有兩個人去安順讀書呀!爺爺從師範學校畢業後,縣政府下了公文任命他爲縣政府的文書,可爺爺沒有去上任。他回到了村莊教書,公社的好些幹部都是他的學生。爸爸這輩子,也放棄了好幾次升遷的機會,一直留在村裏工作。我是一名幹部,端着一碗公家飯,父老們吃不飽飯穿不暖衣,我的心裏頭難受!村裏上學的人不多,爸爸希望你珍惜這次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好好讀書,爲村莊的建設獻上一份力量!”

我考上中專學校前,父親一直覺得我還小,沒有對我說過這些話。村裏有些小夥一直埋怨村莊太窮,他們恨不得離開了村莊就再也不要回去。可我的祖輩父輩在生養他們的土地上默默拋灑着青春和熱血,從來沒有半句怨言!那一晚,我一直想着父親的教誨,久久難以入眠。

畢業後,我爲了生活離開了那個叫涼水井的村莊,去遙遠而陌生的城市打工。坐上南下的列車,捏着那張薄薄的車票,望着故鄉的山山水水,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怎麼也擦不幹。我想到了父親,他一輩子沒有離開腳下的那片土地。他病重了,把婦女主任叫到牀前:“我答應過你,寫份申請去上級部門要點錢,給文藝小隊的同志們置辦一套演出服裝,可我下不來牀,讓大家失望了。你要把文藝小隊帶好,她們可以自編自演一些文藝節目,一來宣傳黨的方針政策,二來可以豐富父老們的文化生活。”

我像無根的浮萍在別人的城市漂泊,苦了累了時,總會默默想起那個叫涼水井的村莊。她就像一位無私而偉大的母親,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可我卻離開了她去了遙遠的城市。我對不起她,這麼多年來,沒有爲她鋤過一棵草,沒有爲她栽過一棵樹,也沒有爲她滴過一滴汗。我一次次問自己,你是一個平凡而卑微的打工者,終日爲衣食勞累,你可以爲生養自己的村莊做些什麼呢?我輕輕地告訴自己,你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無人的角落裏爲她流幾行思念的淚水,只能在心底默默祝福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父老們早一天過上幸福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