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牛散文
立夏的那天，快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村子的南北路上人們三三兩兩的扛着鋤頭下地歸來。村口的一塊空地上幾個小孩手拿着玩具車正玩在一堆土堆旁嬉鬧。其中，一個兩三歲的小孩，頭髮像霜打過的草一樣黃而枯，臉上還沾着一些幹了的鼻涕，已很難看出那張小臉的真實面貌，但是，那雙黑少白多的眼睛倒是給人以特別的印象。
突然，這個小孩子站在路中間，一邊往路北看，一邊朝正在土堆旁玩耍的幾個小孩子大喊：“五牛來了，五牛來了……”，他一手提着褲子，便轉身跑到一堆柴草後面藏了起來，其餘幾個小孩子都站了起來，手裏提着玩具靜靜地往北看着。只見，五牛騎着一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破舊自行車，風馳電掣從村子北邊的土坡上衝了下來，路上的農人，大多二話不說拔腿就跑，快到向村口的時候，五牛嘴裏大喊着“閃開……都閃開！”
“車沒閘！車沒閘！”
五牛腳上瞪着一雙牛筋底布鞋，鞋面開了線，上面髒兮兮的沾着黃稀泥，看上去跟踩了屎一樣。屁股下嚴重損壞的自行車坐墊上只剩下了幾根密密麻麻刺屁股的彈簧，一不小心就被翹起來的彈簧掛住褲襠。五牛腳急忙一跐地，一個鯉魚跳龍門就下了車，只聽見“撕拉”一聲，旁邊的幾個小孩子都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五牛心裏那個鬱悶，一手摸着自己的褲襠，一手熟練的舉起自行車就轉了一圈，咣噹一聲，一個底朝天就砸了下去。
“好了！”五牛嘴角微微揚起，朝那幾個小孩傻兮兮一笑。
五牛已經四十出頭了，身體依然壯實如牛。他上身穿着的紅色夾克都起了毛邊，拉鍊從來不拉，這樣顯得裏面的白襯衫格外顯眼，倒是下身的牛仔褲還是闆闆整整的。五牛二十歲以後一年四季在外打工，聽村裏人說，五牛在外面啥活都幹，在飯店刷過碗，也在酒店當過保安，還在建築隊幹過苦力……
但是，自從五牛他大死了以後，五牛就再也沒有出去打工，就在家裏經管着他大留下來的幾畝地，還有村子西邊的一片果園。五牛大是在擔水的時候，突發腦溢血一頭栽倒在井臺上死了的，也沒留下一句話，留下了五牛和五牛媽兩個人，還有一個自行車。五牛媽是個蹶子，平時就在家裏給五牛煮煮飯，掃掃院子，看個家門，從來不下地幹活。有一次五牛媽在巷道里看住東頭的二翠說：“你看你孃家村裏有寡婦麼，有了再給咱們五牛說上一個，將來也好給我家五牛有個燒炕做飯的，要不然那一天我死了，我家五牛連個飯都吃不上。”五牛媽說這話的'時候，眼裏已經流下了淚水。
其實，五牛是娶過媳婦的，就在五牛三十歲的時候，五牛他大傾盡家裏的所有給五牛娶了一房媳婦，但是，娶回來的媳婦五牛很不滿意，因爲，那女人是個矮個子，胖乎乎的身材，圓豆豆臉，細眯眯眼，眼神也不強，關鍵是年紀比五牛大好幾歲，生活也極其邋遢極了，不清楚的人還總以爲這個女人是五牛他媽。但是，五牛大對五牛說：“有總比沒有強”，五牛纔不再牴觸。五牛大本想指望這個媳婦爲這個家繼續香火，但是，媳婦娶回家沒幾天，就在一個清晨，她去水井上擔水的時候，一腳踏空掉在井裏，死了。從此，那個井也被用一塊石板蓋上了。
五牛剛看到曙光的日子，突然，又一下子又黯淡了下來，五牛話也少了很多，沒事的時候，總是騎個車子到處亂竄，村裏人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也沒人問他。而且，五牛的自行車還是騎得飛快，巷道里的小孩老遠看見就跑了遠遠的，村裏的也有人罵五牛，害怕五牛的車子撞到了小孩子，但是，五牛總是回頭嘿嘿一笑，有時候，他說些沒有邊際的話，惹得村民們哈哈大笑。
秋天來了，幾隻可愛的小麻雀，在五牛院子的柿子樹行唧唧喳喳的叫着，聲音很歡快。村裏的人們都忙碌在收穫的喜悅裏。五牛也一樣，他在自家果園把摘好的蘋果一籠一籠的從果園裏提出來，放到車上，然後慢慢的拉到家裏。今年，由於蘋果價格不行，人們都把蘋果存放在家裏。五牛也一樣，但是五牛的蘋果質量不行。因爲五牛不會管理，總是看人家打藥他就打藥，人家除草他就除草，但是，五牛每一樣活都乾的很認真。
蘋果摘完了，五牛也就沒事了。有人問五牛，這段時間咋不見你騎車子逛去，五牛不吭聲了。原來，五牛騎車子下坡的時候，把鄰村一個人撞倒了，人家拉住他要他賠錢，他沒有錢賠，人家就把他的車子扣住了，讓他拿錢去贖回。五牛沒車子騎了，他就在村子裏到處溜達，這個巷道跑到那個巷道，哪裏有人就往哪裏跑，站在人羣中，五牛也不怎麼說話，總是靜靜的聽別人說着，不時地嘿嘿一笑。
一天下午，村頭聚集了一堆人，人們在談論着今年蘋果的價錢，五牛了湊了過去，正當他剛要張口說話的時候，靠在柴堆上的二根大爺笑着說：“五牛，我給你說個媳婦，你要嗎？要的話，把你掙下的錢拿出來……我找人給你說去。”五牛苦笑一下，說：“我沒錢。”二根大爺又說：“那你蘋果賣下的錢裏麼？”五牛有點生氣了，說“我不要媳婦，你趕得給你娶一個吧！”。其實，五牛最討厭別人給他說娶媳婦的事情了，但是，他越討厭人們就越愛說。
五牛說完，便轉身離去。
夕陽西下，村口的人都起身回家了。黑夜也很快就籠罩了整個村子，村子裏一片漆黑，整個村莊靜悄悄的就剩下幾聲狗叫。五牛一人躺在炕上，想着下午二根大爺說的話輾轉反側。其實，五牛是想娶一個媳婦的，他比誰都想娶一個媳婦。突然，他忽的坐起來背靠在炕頭上，隨手從炕頭的桌子上摸過煙盒，抽出一支菸，點上，猛吸了一口，一隻煙的四分之一就燃燒掉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的吐出來，自言自語說：“這煙是好抽呀，可媳婦難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