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絕筆散文

偶遇一位久不見的朋友，我們閒聊，說起文學論壇與文字，他說，他已經厭倦了論壇，他想刪除論壇上所有自己發表過的文字，等將來的某一天，他要爲自己寫一份絕筆。當時，我有些啞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人無法預料自己的歸去，也許，每天寫的文字都可能成爲今生的絕筆。

我們的談話，突然就陷入了沉默，朋友說，這個話題過於沉重，簡單告別後，我們便各自散去。朋友離開後，我的心突然就真的有些沉重起來，這塵世，有太多的無法預料，許多事情並不如我們想象的那樣，比如以後，比如永遠，比如將來，許多時候，沒有以後，沒有永遠，沒有將來，也沒有時間來寫生命的絕筆，一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一些人走着、走着就離開了，說好的以後，說好的永遠，說好的將來，在不經意間便成了今生的遺憾，而預定的生命絕筆，大多時候，只是臨終前的某些斷句，抑或，留白。

就像今年，在短短的幾個月內，相繼送走了四位親友，每每念起他們生前的時光，或，臨終時的片斷，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遠遠地剝離我內心沉積的隱痛，把那些遙遠的場景，輕輕地拉了回來，讓我的心生出清脆的疼，而我，甘願淪陷在這些疼痛中不能自拔。四位親友在短時間內接二連三的離去，曾一度讓我崩潰，在感慨生死無常與生命脆弱的同時，內心滋長出許多恐懼與不安，經過好些日子，我才從悲傷中走出來，讓我在疼痛的行走中，更加地珍惜生活與生命。

四位離去的`親友中，最讓我難忘難捨的是表姐。表姐四年前患上紅斑狼瘡，每年都會住院治療一些日子，住院期間，閒時，我都會抽空去陪她說說話。表姐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大概是病得久了，對於生死，似乎看得很透，許是緣於這種淡定的心態，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用醫生的話說，活過十年八年也沒有問題。

今年的四月，表姐的病突然間就加重了，腎功能出現了衰竭，先是進了重症監護室，後來，經過搶救治療，總算脫離了危險，轉到了普通病房。那時，正值母親因脊椎斷了也在同一家醫院住院，母親住十樓，表姐住在四樓，每天，看望母親後，我就去陪表姐說說話。還記得那個週二晚上，我去看望表姐，她精神特別的好，不停地說話，說一些舊時相聚的片斷，說到小時候的某些場景，還格格地笑個不停。當說到父母、說到孩子，表姐突然就顯得特別的沮喪，她說她放不下他們。我反覆勸慰表姐，讓她別瞎想，安心治病，等病治好了，什麼都好了。那晚離開時，表姐說很想吃櫻桃，讓我第二天給她帶些櫻桃去，我“嗯嗯”地應着，某種難言的情緒涌上心頭。

回到家裏，心裏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總覺得表姐有些反常，有些像人們常說的回光反照，結果夜裏凌晨三點多，便接到表姐夫打來的電話，說表姐快不行了。趕到醫院時，表姐已很虛弱，表姐的孩子陽陽，正拉着表姐的手哭過不停。表姐的嘴脣不停地顫抖，用盡生命的最後力氣，說出一句話來：幺兒，別哭……，便撒手而去，在場的人，無不淚流滿面。

每每憶起表姐臨終前的那句話，心裏就痠痛得難受，一位母親臨終前的絕筆，如此的簡單，簡單得讓人一想起就疼，這句話裏包涵了太多的母愛、無奈、牽掛與放不下。而如今，櫻桃紅了，櫻桃又落了，而表姐也去了。

其實，我是不願意用文字去重述那些死別的，因爲，每重述一次，心裏的疼痛就深一層，像有一把歲月的刀切割着生命的長度，而我，又常常在不經意間想起那些生離死別。就像昨夜，想起某些紅塵舊事，突然間就沒有了睡意，許多舊時身影，從遠方寂寂走來，那麼近，又那麼遠，像一部黑白電影，將某些場景重現，許多片斷，在記憶裏重疊，那些遠去的時光，在夜色裏鮮活，恍惚中，我與他們只隔了盈盈一水間的距離，攤開手掌，卻握住一季的虛無，而我，在某些情節裏走失。

於我，每年的七月，總會想起那位去了天堂的朋友，我們在七月相逢，那時，蓮花開得正好，我們一起聽歌，聽《蓮的心事》，許多夜晚，被月光反覆淘洗，我們用文字縫補日子，把一份遙遙無期的惦記，種進字句，初時的時光，純淨而清脆，那時，我們有過許多美好的設想，我們用禿筆寫字，記錄一起走過的點滴，等我們老了，端坐在鄉村的老屋，用文字擦拭生命的黃昏。後來，因爲一場絕症，徹底打敗了我們所有的夢想，歷經半年的煎熬，在那年秋天，朋友便隨一枚落葉飄走。而在與病魔抗爭的半年裏，朋友寫的《油桐花開》，便成了他今生最後的文字。

偶爾，在夜裏，我會去翻閱朋友留下的文字，每次品讀，彷彿一切如初，他還端坐在窗前，用葉子寫詩，把生命的綠掛滿枝頭。而大多時候，我的內心充滿潮溼，許多無法名狀的情緒在夜色裏流淌，一份久違的酸澀打溼滿城燈火。每每此時，我便會想起朋友生前發來的最後一個信息：“生命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請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照顧自己……”

是的，好好地活着，哪怕艱難地活着，活着就是美好！就如此時，窗外陽光明媚，枝條綠意流動，一樹樹蟬聲反覆叫深夏天，而我，端坐窗前，聽風聲鳥鳴，用微涼的指尖敲打着一些字句，不去想將來、想以後、想永遠、想絕筆……

透過窗戶，我擡頭看天。此時，天空正藍，陽光正好，時光的洪水正滾滾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