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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葬禮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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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湘西人,對於這片土地,給我感觸最深地就是她的野性與神祕。

土家、葬禮散文隨筆

這個時節,家鄉衆山翠綠,稻香撲鼻。彎彎曲曲的山間小道,就像一首首古樸的民謠,鋪滿了歲月的痕記。有些野花剛剛纔綻放,而有些花已經凋謝;有些人還在,還有些人已睡在大山深處,只是他們再也不能醒來。一切都在悄無聲息的改變着,而一切又都從未改變過。天空還是孩時的天空,清澈高遠,一片片隨風飄舞的白雲,就像一隻只在山坡上奔跑的羊兒,那麼愜意那麼自得其樂;泉水依然是小時候的泉水,叮咚悅耳,那片片隨水漂浮的葉子,就像一帆帆兒時疊的小紙船,執着地把願望帶到遠方。

喜歡在這個時節進山看看、聽聽。去看看嫩綠叢中的那一抹嫣紅,分外的妖嬈;去聽聽,小草的拔節、泥土的呼吸、布穀鳥的啼鳴、還有山風拂過樹葉時發出的沙沙聲,就像是心與已逝時光在約會,在和曾經的自己對白。每每這時,心異常的安靜舒適,找一片樹蔭,尋一塊草地,自己素面仰天躺着,那真叫一個舒坦。給什麼也不換的舒坦。

山間的小路錯綜複雜,每一條路的終點就是一個歸宿。我們都是由這一條條小路領大,也都是讓這一條條小路給帶走的。這條路上吹吹打打是娶親的人,而悲悲慼慼是送葬的人。路的起點只有一個,而終點也只有一個,起點是我們的村莊,而終點就是,在我們的血肉與山魂相結合的那一刻。常常獨自走到每一條的終點,去砍砍那些雜草叢生的小土包,每一個小土包下面都睡着一個靈魂,他們見證着山裏所發生的一切,或喜或悲,也見證着我們山裏人的靈魂世界,是否依然如初。

奶奶和爺爺也是被這條路領走,在不久的將來我也同樣被這路帶走。清楚的記得,奶奶彌留之際面眼角滑落的兩滴清淚,以及離去之後異常安詳的面容,這或許是矛盾的,但卻真真實實。當奶奶合上雙眼的那刻,我父親哽咽着在火盆裏燒了3斤六兩紙錢,這是上路錢,同時屋外響起了鞭炮,這是在送奶奶,也是在告訴我們家族的人奶奶她老人家走了。

鞭炮響過後,家族的人陸陸續續到了。先用大木盆給奶奶洗澡,溫水裏放上新鮮的桃樹葉子,然後穿上壽衣壽褲,再穿上秀着花的布鞋,嘴裏放上一個硬幣,這叫含牙錢,是我們土家人的風俗。當一切穿戴整齊後,奶奶被大伯抱着進了正屋,堂屋中間放着兩張長板凳,奶奶就睡在這兩張板凳上面的門板上,記得那時我還小,不敢看奶奶,因爲奶奶的臉上被一張紙錢蒙着,挺嚇人的。

葬禮正式開始是起水。起水是道人請來後,寫好領路旗纔開始的。道人走在最前面,大伯拿着領路旗緊隨其後,家族的子孫按輩分依次跟隨,每個人的雙手向上,共同託着一塊一米寬、十多米長的白布,人都在白布下面一直走到溪邊碼頭。敲鑼打鼓到碼頭後,道人念着我聽不懂的經文,振振有詞抑揚頓挫的,隨點鼓點念幾句就領我們鞠一躬,唸完經文,道人把墊在我奶奶牀板下的稻草捆成一人形,然後點燃,放在水面上,隨水流去,意味着我奶奶的靈魂能早登西方極樂世界。山裏人睡的是木板牀,牀板上都墊着清香撲鼻的幹稻草,又軟又暖和,當離去的那一天,這些稻草和所有逝者的衣物都要在起水時通通燒掉,因爲他們知道陰曹地府很冷的,得多帶點,來禦寒暖心。

道人起水完畢後,領着家族的人原路返回。這時,我們家族嫁出的子女聞訊趕來了,都給奶奶蓋上一牀紅色絲被,都要在靈堂給奶奶燒紙上香,還要哭靈。有的一哭就是幾十分鐘,數着奶奶的生平事蹟哭訴,道奶奶的好,訴奶奶吃的苦。不是乾巴巴的哭,是按一直古老的曲調哭靈地,特別的悲慼,震人心魄,觸及內心最柔軟的那一部分,使人不禁隨哭聲而淚流滿面。

夜幕降臨後,道人把靈堂裏的長明燈填滿了茶油,長明燈是不能滅的。大伯把好多木椅子放在靈堂外面,是給寨子裏來聽老人歌的鄉親坐的。唱老人歌是土家人的典型的習俗,也是土家人的特色。那種氣場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只有當你正真置身其中時,纔有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震撼。每當有人逝去,十里八鄉會唱老人歌的都到場,一般有二、三十個人,而且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者。歌場就是一個世界,情感面對面碰撞的一個世界。老人歌的曲調高亢,激昂,粗礦,原始。當歌者開唱的一瞬間,一種歲月的厚重撲面而來,就像秦腔,就像河南梆子,這是屬於我們土家人的聲音,血性的狂野的原始的吶喊。隨歌者每一次地捶鼓,所發出的“咚,咚,咚咚”,直入聽歌的人心底。隨着這質樸的鼓點,歌者嘶聲高泣,聲音在夜幕裏的山谷久久迴盪。當歌者唱到激情處,鼓點突然緊密,連密不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歌者的鼓槌快速而有力,歌者的脖子青筋暴起,臉龐漲的通紅,但這曲調一直沒走樣,好的歌者都是現場編詞,而且每一句都合轍押韻,唱逝者的在世時的點點滴滴,唱逝者的子孫孝字當先,這是歌者與逝者最好的一次面對面交流,這是在送逝者最後一程,這也是歌者在與逝者的子孫面對面的情感上的碰撞。一直要把逝者的兒孫們唱哭,唱跪在逝者的'靈前。然後這些逝者的兒孫會給歌者敬上煙和酒肉,當然還有賞歌錢,往往唱的出彩,歌者的聲音越好,那麼得的賞錢就越多。如果說誰誰賞了多少多少錢,第二天就會在十里八鄉傳開的,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唱歌就得賞錢,賞的多就表示有孝心。那種曲調,那種聲音一直就這樣,從沒改變,就像大山一樣,永遠的矗立在哪裏。二,三十個人輪流唱,誰唱誰接鼓,一直唱到天亮,陪伴着逝者的遺體,陪伴着逝者靈魂,用歌聲來表達他們的情感。這種情感是發自內心,真摯的,淳樸的感情。

天剛剛發白時就得出柩了。隨着道人的三聲嘶吼“起不起”,站在靈柩兩旁的八大金剛對天長嘯“起-——起——起”,靈柩應聲而起,道人順勢踢到靈柩下面的兩張板凳,在一片"哦呵"聲中,靈柩被八個後生用手擡到靈堂外面的空地上。接下就是用兩根粗樹幹,土家人叫喪槓,一邊一根綁在靈柩兩側,用肩膀擡到墳地。子孫們則拿着花圈,旗子在靈柩錢領路。每一個通向墳地的小路都見證着山裏人的淳樸、憨厚和誠心實意。

在通向墳地的路上,一場最具土家人的個性的擡喪開始了。這是血性與野蠻的結合。我想,常常說的野性湘西不僅僅是指湘西好出土匪,在我看來,湘西擡喪卻是最能代表湘西野性的一直髮泄形式。靈柩在中央,喪槓前後各有4名精壯漢子,隨着高入雲天的齊聲“哦呵”,喪槓一瞬間上了肩。但凡擡喪,滿村請人,不論你有何重要的事,只要你到年紀,擡的動,,都必須去。靈柩所過之處,除妖降魔,所向披靡。在土家人的眼裏靈柩就是紅喪,紅喪是祈福平安的。隨着此起彼落的“哦呵”聲,紅喪向前移動,不是擡不動,是前後擡喪的漢子在鬥法。這是力量的比拼,是血性的象徵。前面的漢子發力往後靠,後面的孩子拼死往前推,就像一場拔河,用的不過是硬梆梆的樹幹——喪槓。在送葬的隊伍裏有撒鑼的,鑼聲一起,“哦呵”滿天,遇水田就在水田推,你來我往,更有好事者捧起稀泥,牛糞往擡喪的人身上澆、塗,旁邊觀看擡喪的村民也不能倖免,被塗的渾身都是,不見了嘴臉。但誰也不會生氣的,這是風俗。有一點是最重要的,靈柩絕不能在中途落地的,這是規矩,就算你壓斷了腰,也要挺住,不能讓靈柩落地。往往擡到上坡路的時候,前面擡喪的漢子就會把喪槓扛在田坎上或者巖壁上,任由後面的人直立立的硬挺着,因爲靈柩不能落地,後面的漢子不好法力往後扯,這時逝者的孝子孝孫會站出來,硬是用手用肩膀扛着靈柩前段底部,硬生生的托起,往墳地方向走。有時遇到下坡路,後面的漢子站了上風,會沒命的往前猛衝,這時,前面的人會會把喪槓高高舉過頭頂,而所有的孝子孝孫會在喪槓後段扯住,不讓靈柩過快,以免難以控制。如果前面擡喪的站了上風,前面擡喪的人會齊聲吆喝“後面的沒吃飯嘛,哦呵呵"。一旦後面的人搶到主動,後面的漢子會對天怒吼”前面不是夾的卵嘛,哦呵呵”。這這樣,靈柩在此起彼落中慢慢的走向墳地。擡喪是原始的狂野的甚至是野蠻,這是力量和血性的較量,是粗野與發泄的體現,體現出山裏人的精氣神,體現出土家人那種永不服輸的 勁頭,敢做敢爲的個性。那聲聲震天的吆喝,響徹雲霄,也激勵着我們土家人不停的往前走。

靈柩到了墳地,逝者就入土爲安了。這場土家人的葬禮也就落下帷幕。

也許我可以這樣理解,土家人的葬禮是湘西文化的一部分,是對歷史文化一種傳承,是野性與神祕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