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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留守的村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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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回故鄉,故鄉沉浸在一片靜默裏。沒了炊煙,也沒了小時候的熱熱鬧鬧。

女人留守的村莊散文

一進村,沒有聽見狗吠聲,連雞和鴨都不再能看得到。鄉村一片靜,靜得我都不敢走進去。

走過石橋,見大奶奶一個人,正低着頭在小河溝底下涮洗件舊衣物。石橋還是那座石橋,只是上面長滿了太多的青苔。連石橋都要老,看着不敢信。走過去,親切地叫一聲大奶奶。大奶奶嚇了一跳,轉身看見我,一直追着問我是誰。我說我是小虎子啊,大奶奶直搖頭。連聲說,都變了樣了,都變了模樣子了。大老爺去世早,大奶奶一個人守護着一個院子。

橋東第一家是張姓立信家的大娘,第二家是大喜嫂,第三家是君堂叔家的三嬸子。再往裏走,是秀玲嫂子,是鄭琦叔家的大嬸子。她們的男人都不在。好在兒女們都已經成了家。有幾戶,門窗都鎖得叮噹響,牆頭上的茅草很厚實,像是一茬茬地曾經老過。快到家的時候,西院二嬸子忙不迭地大老遠跑過來招呼。好像我很久就沒有回家似的,熱情裏帶着一種驚訝和慌張!你媽每天唸叨你好多遍,說你這個清明可能要回來,還真地就回來了哎。

遠裏,看見兵哥家的二大娘歪着身子,坐在一棵老槐樹下打盹。二大娘老得我差點認不出來,一臉深皺着的苦澀與滄桑。跑過去,跪下身子握緊二大娘的手,二大娘的手很冰冷。看着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她的兒子小兵哥和我年齡一般大小,是我年少時最要好的夥伴之一,不想十年前因爲淋巴癌就離開了人世。二大娘的命真苦,三十多歲時失去了小兒子,四十剛出頭就沒了丈夫,白髮蒼蒼了又要送走大兒子。許多事真是不敢想,想着想着能想出一臉的淚花花。

越往深裏走,似乎越安靜,靜得似乎能聽到自己並不均勻的心跳。東望,路的盡頭很空曠,就像一把大掃帚剛掃過,沒有一個人影兒出沒。這是村子裏唯一一條通往村外的路,這條路當年是怎樣的一份繁華和熱鬧啊!當年這條路,哪一天不是車來人往的喧囂非凡。過去,就連村外的那座石橋上,每天晚上都是坐得滿滿的人。說笑聲,嬉鬧聲……能讓一個村莊沸騰到夜半。現在,不知怎麼偏安靜了,安靜得讓人有點兒不太習慣。

再往裏走,幾個年輕媳婦,我都不再敢認。她們站在很遠處瞟着我,偏不說話,似乎覺得我是哪裏來的`外鄉人。一個原本歡天喜地的鄉村,這個時候,卻讓人感到有些許兒的冷清與落寞。

回到家,母親早把房間收拾得乾淨,怕是隻等着我回家來作客。

門開着,母親正在堂屋裏拾掇着什麼。聽見我的聲音,回頭看了半天才說話。回來了,我的兒!只這一聲,似乎就要了我一眼的淚。這些,還是冬日裏醃製的鹹鴨蛋,你喜歡吃。不知壞沒壞,翻來倒去好幾十遍,從不見你們要回來。這一次,一定都要給帶走,不然就真地壞了。母親很客氣地叫我坐下,然後,又忙去鍋屋裏做飯。這一次,娘又把我當成客人了。熱不熱,渴不渴,累不累……一連串的追問,讓我不知該回答那一句好。眼前的母親,似乎對我有太多的陌生感。也是啊!一兩年纔回家一次,回來又匆匆地走,難怪村裏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兒異樣了。

母親早把清明要燒的紙錢剪疊好,等我回家到山上給爺爺奶奶和父親燒。山高路長,母親有腰疼病,血壓又高,我不想讓母親跟着去。可母親不肯。母親偏說我找不到路,找不到爺爺奶奶和父親在山裏邊的住處……

小時候,山上的哪一座山頭,我不曾跑遍過;山裏的哪一條小溪,我不曾趟遍過。我是喝了這山泉水,吃了這山上的野果子長大的啊!這座山陪伴我十八年,直到我去外地讀書。這麼多年來,我何曾有一日要忘記她。山也老了!母親老了,老得讓我心裏酸楚。

記憶裏,清明來時,滿山坡都是葳蕤的花開,都是鳥鳴雀噪的。這一次,山很靜,靜得連鳥兒都不知去了哪兒。從春風裏剛走出來的清明,似乎還有點微涼。一路走過去,走得似乎很熟練,然而又極是陌生。從前熟悉的好多石頭都不在了,從前熟悉的好多樹木也都不在了。在的只是一個個被深挖的凌亂的坑穴,還有瘋長的茅草,茅草下是排列不規則的饅頭樣的一座座墳。

沿途,母親一座一座墳說給我聽。哪一座是太爺,哪一座是大老爺,哪一座是兵哥哥……似乎每一個都是曾經熟悉的人。說得我心底一陣陣兒冷,又一陣陣兒怕。忽然間,就覺他們一個個還是從前的樣子,正站在遠處咯咯地笑。茅草長得深,深過我的膝蓋,新發出來的葉芽無論怎樣生長,似乎都很難掩蓋得住先前的那一份舊意。這可是我的山啊!我曾經放牧過牛羊的山,曾經無數次登上去又跑下來的山啊!我在這裏割過草,採過藥,鑿過石頭……我是站在這裏的最高峯,看得見很遠的遠方的。將來的某一天,我可能還會回到這個地方來,回到這個隊伍中來,與他們一起守衛着這一片曾經深愛着的山林。

下山時,遇到好幾個女人來燒紙錢。此刻,心裏似乎覺得不是個味。

舊俗裏,女人是不該上墳燒紙錢的,上墳都是男人們該做的事。而現在這一切,似乎都成了女人們常做的事。就連鋪路、修橋、蓋房子,女人們何嘗一日要停下來?女人成了村莊的一片天。村前的石子路,原先是一條土路,也是村子唯一一條通向外邊的路。一旦落雨,這條路一直能泥濘到秋後。母親說,這條石子路是素梅嬸子和虎表叔家的大嬸子,挨家挨戶集來數千元錢鋪設的。聽後,我不只是有太多的感慨,而更多的是敬佩!敬佩村子裏這些留守的女人們,在男人們不在的時候,她們偏能把一件件事情做得那麼好,做得那麼讓人安了心。

素梅嬸子,還不到五十歲,竟身患了重病。素梅嬸很要強,年輕時就到很遠的北京去販青菜筐。掙了錢回來,把土牆和院落都翻蓋一新。從查出病那天起,她就琢磨着要帶着村子裏留守着的一幫女人,將村前的那條泥路鋪設了。這個心願,終於在二0一五年十月完成。路鋪成後的第二天,她又到城裏醫院住了一個多月。

從山上下來,我去看她。那日,她正和病魔作鬥爭。她臉色黃紙般,而精神尚好。見我去,趕忙從輪椅裏抽出身子,一臉的歡喜。迎頭便誇獎我,你這孩子就是好,還能常記起這個家,記起這個村莊。嬸子的話,說得我臉火辣辣地一陣燙。那麼長時間回家一次,我不知自己究竟好在哪兒?

嬸子說,我們這個村子,包括母親在內,還有二十多個老太太和十多位媳婦在留守。六十歲以上的男人,屈指算來也只剩下三兩個。強壯有力的男人,大都去了很遠的城,一是要走出這窮山村,二是能多賺足些錢撐起這個家。人往高處走,這的確是件好事,也是現階段大勢所趨。嬸子說得很輕鬆。

小時候人口多,小孩子也多。即便走出去了五七個,人數也不見少。早年,村子裏若有人去世,一具棺槨都得十幾個男人擡到山上去。現在若有人去世,想湊齊五七個男人擡棺槨,似乎都很困難。沒辦法,只能找來鄰村的人幫忙,將那碩大棺槨用大車輪子生生地拽進山裏去。好在那些大的棺槨,漸漸地都將會被一個個小小的匣子所替代。

小時候鑿山上石頭賣,二十幾輛平板車,擺成長長一排,陣陣煙塵從村莊前的土路漫過,那景象真是壯觀極了。吆喝聲,說笑聲,嬉鬧聲,加之雞鳴狗吠牛哞馬嘶……整個村莊盪漾在一片熱熱鬧鬧的海洋裏。揚麥場、夯基地、鑿山石、扒大河、壘高牆……滿山坡滿溝渠滿村莊,活躍着的多是男人們。而現在那些田間地頭正忙碌着的,都是一些守家的婦女,還有一些年邁的母親。

從村前走到村後,看看曾經的小學堂,看看曾經荷葉田田的池塘,還有花瞎子舅老爺曾經唱戲的土臺子……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一切彷彿又都是那樣的陌生。學堂沒了,池塘幹了,花瞎子唱戲的土臺子早被雜草覆沒……村莊雖有些兒荒蕪,而那些守家的女人們一刻都不曾停得下來。她們撫育着孩子,贍養着老人,操持着家務,做着男人們要乾的活。她們堅強、隱忍,也很能幹,更是有責任感。因爲有了女人,這個村落纔算是一個村落,這個家纔算是一個家。

有家是溫暖的,只是苦了那些留守下來的女人們。社會在發展,這種女人留守的村莊,或許只是社會發展進程中的一個短暫的過渡形式。但願這樣母性的村莊,不會成爲農村村落的後時代。

離開村莊時,村莊一點點小。而那些母親們,在我心裏偏偏是那麼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