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散文隨筆

　　一、我不喜歡他，是一個祕密

一個很小摳的老頭——如果仔細算來，這便是自我有意識以來對我爺爺的最初印象。

我想我之所以這麼想他，是因爲他不愛我，而在我的眼中他不愛我的最直接表現就是不給我零花錢。

童年，是在全家人的手心裏捧着度過的。用鄰居的話說：“冷家的那丫頭可是全家人眼裏的寶，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這樣的言論足以滿足那個作爲孩子的我所有的虛榮心。雖是驕傲，但是我也必須要說明，鄰居口中的全家人包括疼愛我的太爺爺、對我“惟命是從”的奶奶、一向慣着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兩個整天圍着我轉未嫁的姑姑，唯獨不包括的就是我的小摳爺爺。

市場，是我童年的第三根據地，除了待在學校學習的時間以及在家陪着太爺爺的時間，我剩餘的時間幾乎都是在市場度過的。那時候家裏在市場裏有很大的賣貨攤，那個賣貨的攤子像是一個全家總動員的活動，讓全家人都能忙碌起來。

清晨，天還沒亮爺爺奶奶便會起來去市場，將堆積在庫房裏的貨物拿出來擺在攤上，白天一家子人就在市場裏賣貨，晚上收攤就是將沒有賣出去的貨物堆積在庫房裏，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像是一個永遠都不會停止的循環，我有時候會在一旁很乖巧地玩，有時候也會心血來潮地幫幫忙，但是更多的時候卻是掐着我的小腰搜尋市場裏的美食。在水果攤上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夠刺激到我的食慾的水果，在賣蔬菜的地方會專門想找家裏沒有的蔬菜，在小吃部排滿的地方看看有沒有什麼是我沒吃過的，然後在過了忙碌的時間拉着我奶奶的手要她滿足我一個個的小願望。

我和奶奶是極其親近的，也不僅僅是因爲她會什麼都依着我，而是她對我做的一切都是和藹可親的事兒，媽媽教育我的時候她攔着，爺爺吵我吼的時候她攔着……這就是在家裏最疼愛我的奶奶，與奶奶對我截然相反的，就是我的爺爺。

我不喜歡爺爺，是一個小祕密。我的表現不過就是不與他親近罷了，小時候的記憶早已經隨着慢慢長大而漸漸模糊，但是對爺爺的反感卻一直很清晰，那段很討厭爺爺的日子裏，我一直都在納悶，我到底是不是他的親孫女，不然爲什麼每當奶奶爲我花點錢的時候，他都會那麼心疼？

曾很無知地想，若我是個男孩子，他會不會對我好一些？會不會就不在奶奶爲我買了點什麼的時候也笑着拍拍我的頭對我說：“我的乖孫女喜歡吃就好。”這樣的情景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夢，一個即便我梳着假小子的頭，像個假小子似的在他身邊也不會實現的夢，所以我漸漸地對爺爺也不再抱有任何的奢望，反正愛我的人不少，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

　　二、我不喜歡他，是個公開的祕密

關於“我不喜歡爺爺”的這個祕密，在我三年級的時候被我的語文考試卷曝光於全家人的眼中。

那是三年級的期中考試，小時候的我學習是很優秀的，所以每次都會在考試之後驕傲地將打着滿分或者接近滿分的試卷遞給我全家人傳個遍，唯一那一次，看着寫着40分的作文，控制住我想要與家人分享的小手，愣是沒有將試卷拿回家。

直到後來媽媽從我的書包裏翻出了那一次的語文試卷，這件事兒纔算是真正地曝光。全家人看着卷子上的作文哈哈大笑，奶奶坐在炕頭上一邊聽媽媽讀我的作文，一邊取笑爺爺在我的心裏其實是那樣一種形象。

爺爺也一直在笑，但是顯然沒有其他人笑得那麼開心。到了最後，爺爺拿起我的卷子，看着我的作文，重複了一遍作文的題目——《我的小摳爺爺》然後看着我說：“在你的眼裏，他們都是好人，就我是個壞人是不是？”

看着一點都沒有被打擊到的爺爺，我的心裏對他的壞印象更加地加深了，我肯定地點點頭說了一句：“是，你本來就是個小摳。”爺爺依舊笑笑，不說話也不解釋。

在家裏，我和爺爺的關係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唯一讓我倆起衝突的時候就是奶奶偷偷給我零花錢的時候，爺爺總是很墨跡奶奶說：“管你要錢你就給，孩子是你這麼慣的嗎？要啥給啥？”奶奶會從錢包裏迅速地抽出錢遞給我，然後我會將手裏的錢很得瑟地在爺爺眼前晃悠一圈，再快速地跑出家門。

不得不說，我是一個很願意得到別人誇獎的孩子。任何人對我的誇獎，都將會轉化爲我努力學習的動力。我親愛的家人，從來都不會吝嗇給予我這樣的力量，我身邊的人更是都會誇我，無論從學習方面亦或者生活方面。

我認識的，唯一一個永遠都不會誇我的人就是我的爺爺，他不但不會誇我，反而還會在所有人誇我的時候打擊我。沒錯，就是赤裸裸的打擊，讓我反感得要命。

當全家人在飯桌上誇我學習優秀的時候，爺爺總會說：“你們學校肯定有比你學習好的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不能太驕傲啊！”

我只是對他翻着白眼不說話，之後所有人的話題因爲他的提醒而轉移到告訴我不要驕傲，於是我會很生氣，生氣他爲什麼這麼不會說話。

當全家人都誇我聰明的時候，他會說：“聰明是聰明，但是竟耍些小聰明，做事不認真，考試馬馬虎虎。”從此，我在家裏多了個外號——馬虎大王。於是，我更加與他生氣，生氣爲什麼我做什麼也入不了他的眼。

爺爺打擊我的事情還有很多，多到我一時也說不完。總之，我不喜歡他，是一個公開的祕密。

　　三、我不喜歡他，因爲他一語就戳到了我痛處

初中二年級，可以說成是我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我從一個優等生一下轉爲了一個差等生，我從一個每個老師都喜歡的孩子變成了老師眼中的壞孩子，我的成績就像是砸在了牛頓腦袋上的蘋果直線下降，讓我措手不及。

因爲老師對我產生了一個誤會，然後對我的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變之後，我開始討厭所有的老師，討厭一直可以讓我在同伴眼中引以驕傲的學校、討厭關於學習的一切。

從小到大，一直是別人眼中聰明的孩子，能承受着相同年齡的人承受不了的事情。但是卻沒有人知道，聰明的代價就是會變得敏感，反而承受不了別人都能夠承受的事。

用一句直白的話來講就是，別人過不去的坎兒我都能過去，別人都能過去的坎兒，我就活生生地卡在了那裏。家裏人沒有發現我的任何不對，直到家長會發下了我在全校排了56名的成績單時，媽媽纔拿着成績單對我進行了“審判”。

我只是沉默，不說話。直到媽媽的巴掌落在我的身上，我才說出來了一切。可是沒有人理解，當我說我在學校的班級職位被無緣無故撤了下來，本來排在前面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倒數第幾排的那種情況的時候，沒有人理解一個孩子的難過，在他們的眼裏那都是我不好好學習的結果，所以很多時候我解釋不清楚，也無力解釋，索性就來了個徹底轉型，壞孩子就壞孩子吧，反正再也優秀不了。

爺爺進屋來的時候，我頭也沒擡，因爲我知道從他的嘴裏出來的話肯定又是一番打擊，不過沒有關係，我已經習慣了這麼多年他對我打擊的語言。可是當爺爺聽了媽媽的話之後，拉過我的手說：“沒事兒，這事兒得理解，不怪孩子。”然後就講起了他當年在部隊時候的事情，說什麼某某連長還是排長被撤下來，那麼大的人都受不了被貶官呢，何況一個孩子呢？還無緣無故就被撤了下來，孩子能承受得了嗎？

爺爺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整個屋子裏的人都能聽得到。我擡頭，爺爺不高，很瘦，但是說話的表情很嚴肅，一直責怪我的媽媽停了下來，估計是因爲爺爺說的話真的有一些道理。那是我第一次認真地看爺爺，有些熟悉，有一些陌生，那一年我十三歲，在爺爺面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原來，在我的最渴望被人理解的時候，理解我的那個人竟然是我以爲最不愛我的爺爺。

那天爺爺拉着我還講了很多的事，都是一些被貶職的人發生的故事，我很好奇他怎麼認識那麼多的人，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具體的事情早已經忘記了，只記得那天的爺爺很和藹，像是我在電視裏看到的那些疼愛孫子孫女的小老頭兒，雖然不是白髮蒼蒼、雖然沒有長長的鬍子，但是還是很讓我覺得親切。

可是我依舊不喜歡他，不喜歡他那麼瞭解我，不喜歡他一語就戳到了我的痛處，讓我那麼丟臉的在他的面前哭出來。

　　四、我不喜歡他，因爲他墨跡得像個老太太

高中，因爲學校離家比較遠，其實真實地說起來也不算遠，走路也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但是怕我會累，所以我離開了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搬到了學校附近。那是我的第一次離開他們兩個，雖然隔着不遠，還是有些彆扭。

所以我會時不時地在不上學的時候就跑回家，偶爾也會在想他們的時候跑回去，每次奶奶看見我倒是滿心歡喜，可是爺爺卻說：“又打車回來的？總回來幹啥啊？在學校學習多好？”我摟着奶奶瞪了他一眼說：“我回來看我奶還不行啊？”之後爺爺舉起手，向我比劃，做要打我的手勢。我笑嘻嘻地也將他的胳膊挎上。是的，我已經不再那麼反感爺爺，但是我卻再也找不到除了與他爭吵之外的相處方式。

爺爺雖然嚷嚷着不願意讓我總往家跑，但是我每次回來他還是打心底歡喜的，會問我學習忙不忙、課程緊不緊、能不能跟得上，我高興了就會回答，不高興了偶爾也逗他幾句，他着急地說我不好好說話。

然後摸着炕沿說：“大孫女兒啊，你一小兒的時候，才這麼高，都沒有這炕沿高，你看看你現在長這麼大了呢。這時間過得可真快……我和你奶都老了啊！”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都是從來不理的，因爲我不理他纔會往下說，然後講一些我成長的故事，很多事情我不記得，他卻記得。

我說：“小老頭，你告訴我，你稀罕（稀罕東北話就是喜歡的意思）我不？”

爺爺會刮下我的小鼻子說：“傻姑娘，你是我的大孫女兒，我能不稀罕你嗎？你聽話的時候我稀罕，你不聽話的時候我稀罕也不稀罕。”

“哼，小心眼。”

爺爺很喜歡講故事，每當他說出一個觀點爲了取得全家人的認同的時候，他都會舉例說明。爺爺15歲的時候就開始養家，因爲那時候太奶有病、太爺爺做的事又不是很掙錢，在爺爺上頭的兩個哥哥也都娶妻成家各過各的生活，就剩下爺爺還有他的兩個弟弟兩個妹妹，然後講他是怎麼努力工作掙錢，怎麼在夜班的時候翻過一座座小山頭去幹事，讓我聽得迷迷糊糊，張大嘴認爲他講的不是真事，結果他會很認真地說：“我告訴你，你們這輩子人是沒吃到那苦啊，那日子是真苦啊！”

我會問：“有多苦？比黃連還苦？”然後爺爺一氣，我哈哈一笑，這故事便算是有個結尾了。

那一年，我好像十七八歲，懂得人情世故，也更知親情的寶貴，可是我就是不喜歡他，不喜歡他對我磨磨嘰嘰的關心，那會讓我心生愧疚，我曾誤會他……那麼多年！

五、我不喜歡他，因爲他很不聽話

我上大學的時候，奶奶拿着行李將我送出家門的那一刻哭得像個孩子，我也有些哽咽。我知道，即便是我已經考上大學，我依舊是他們心裏永遠放心不下的孩子，可是爺爺卻不一樣，他樂呵呵地告訴我：“好好學習，別想家！”我扭頭不理他，我說：“以後我不在家礙你眼了，你高興是吧？”

爺爺也學着我扭頭的樣子說：“那可不是，總算走了，省得在家煩我。”

後來大姑姑給我打電話說，爺爺在我走之後就將我用藝術照做的海報翻了出來，還專門裱了一個相框，然後就釘在了牆上，家人逗他說：“不是不想嗎？”

爺爺拍了拍手上的灰說：“哈哈……當然不想了，這下我天天早晨一睜眼就能看到，還想啥？”聽大姑姑說完，我在電話的這邊就沒出息地哭了，其實不用他們說，我也知道，這個一直說着煩我的老頭其實是愛我的，只是他從不願意表達而已。

就像是我高考的時候，爸爸媽媽和奶奶陪着我考試，就把他扔在家裏看家，他委屈地看着我的奶奶，最後沒辦法就留下了手機。

我剛出考場的時候，就看見爸爸在和誰打着電話，一看就知道是詢問我高考的事，可是我沒想到竟然是爺爺打來的，爸爸笑着把電話遞給我，裏面傳來爺爺有些顫抖的聲音說：“怎麼樣啊，大寶貝，考試怎麼樣？”

我說：“那感覺好啊，你孫女是誰啊，必須考好！”

爺爺在電話的那邊笑，說：“我這在家都幹不下去活兒，這時間過得可真慢，我一會兒一進屋看鐘點，就等你消息。”幾句話，樸實的令我心酸，爺爺從來都不會使用手機，估計是前一天讓奶奶教他的，可是畢竟也是老人，即使教過了，也不一定會啊，那麼又是什麼能量，讓對手機一點也不懂的他，撥出了奶奶的電話號碼？我想……因爲愛。

到現在，我和爺爺的相處方式依舊是像個小冤家一樣吵個不停，前些日子去丹東旅行，想起了爺爺當年當兵就是在遼寧，便爲他帶回了很多紀念品，打電話給他說的時候，他還埋怨我亂花錢，說又沒掙錢幹嘛爲他買那些東西，有那心就夠了！

可是當紀念品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當個寶貝似地捧着，看看新鮮，嘴裏還一直埋怨着我亂花錢。也許這就是老人，也許這就是人們嘴裏的老小孩兒。

雖說小孩是可愛的，老小孩也應該是值得我們尊敬的，可是我依然不喜歡他，因爲他一點也不聽話。

已經七十多歲的他，雖然身體硬朗，但是就是停不下來奔波，爸爸媽媽已經告訴他安享晚年，讓他好好地享受生活，可是他就是不聽，還是會揹着我們偷偷地賣點小菜。

爸爸媽媽每次說他的時候，他會挺直他的腰板說：“他們散步、下棋是鍛鍊身體，我做買賣就不也是鍛鍊身體啊？”擋不住也攔不住，爸爸媽媽也無奈，只好隨他去了。

可是我纔不會那麼好好地和他說話，我會拍着他的肩膀說：“小老頭，你可別讓我惦記了啊，我天天學習可沒時間惦記你，你得好好保護好自己，知道不？”

爺爺會用那粗糙到已經伸的不是很直的手給我敬個禮說：“遵命，什麼也不幹了，你好好學習就行。”

然後會在我離家之後消停兩天，過了兩天奶奶打電話來，我一問，他又去做他的小買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