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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卷四十三 列傳第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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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祚 張彝 邢巒 李崇

《北史》卷四十三 列傳第三十一

郭祚,字季祐,太原晉陽人,魏車騎將軍淮弟亮之後也。祖逸,本州別駕,前後以二女妻司徒崔浩,一女妻浩弟上黨太守恬。太武時,浩親寵用事,拜逸徐州刺史,假榆次侯,贈光祿大夫。父洪之,坐浩事誅。祚亡竄得免。

少孤貧,姿貌不偉,鄉人莫之識。有女巫相祚後當富貴。祚涉歷經史,習崔浩之書,尺牘文章見稱於世。弱冠爲州主簿,刺史孫小委之書記。又太原太守王希彥,逸妻之侄也,共相賙恤,乃振。孝文初,舉秀才,對策上第,拜中書博士。轉中書侍郎,遷尚書左丞,長兼給事黃門侍郎。祚清勤在公,夙夜匪懈,帝甚賞之。從南征,及還,正黃門。車駕幸長安,行經渭橋,過淮廟,問祚曰:"是卿祖宗所承邪?"祚曰:"是臣七世伯祖。"帝曰:"先賢后哲,頓在一門。"祚對曰:"昔臣先人以通儒英博,唯事魏文。微臣虛薄,遭奉聖明,自惟幸甚。"因敕以太牢祭淮廟,令祚自撰祭文。以贊遷洛之規,賜爵東光子。孝文曾幸華林園,因觀故景陽山。祚曰:"山以仁靜,水以智流,願陛下修之。"帝曰:"魏明以奢失於前,朕何爲襲之於後?"祚曰:"高山仰止。"帝曰:"得非景行之謂?"遷散騎常侍,仍領黃門。

是時,孝文銳意典禮,兼銓鏡九流,又遷都草創,征討不息;內外規略,號爲多事。祚與黃門宋弁參謀帷幄,隨其才用,各有委寄。祚承稟註疏,特成勤劇。嘗以立馮昭儀,百官夕飲清徽後園。孝文舉觴賜祚及崔光曰:"郭祚憂勤庶事,獨不欺我。崔光溫良博物,朝之儒秀。不勸此兩人,當勸誰也!"其見知若此。初,孝文以李彪爲散騎常侍,祚因入見,帝謂祚曰:"朕昨誤授一人官。"祚對曰:"豈容聖詔一行,而有差異!"帝沈吟曰:"此自應有讓,因讓,朕欲別授一官。"須臾,彪有啓雲:"伯石辭卿,子產所惡,臣欲之已久,不敢辭讓。"帝嘆謂祚曰:"卿之忠諫,李彪正辭,使朕遲迴,不能複決。"遂不換李彪官也。

乘輿南討,祚以兼侍中從,拜尚書,進爵爲伯。孝文崩,咸陽王禧等奏祚兼吏部尚書。尋除長兼吏部尚書、幷州大中正。宣武詔以奸吏逃刑,縣配遠戍,若永避不出,兄弟代之。祚奏曰:"若以奸吏逃竄,徙其兄弟,罪人妻子,復應徙之,此則一人之罪,禍傾二室。愚謂罪人既逃,止徙妻子,走者之身,縣名永配,於眚不免,奸途自塞。"詔從之。尋正吏部。祚持身潔清,重惜官位。至於銓授,假令得人,必徘徊久之,然後下筆,下筆即雲:"此人便以貴矣。"由是事頗稽滯,當時每招怨讟。然所拔用者,皆量才稱職,時又以此歸之。

出爲使持節、鎮北將軍、瀛州刺史。及太極殿成,祚朝於京師,轉鎮東將軍、青州刺史。祚逢歲不稔,闔境飢弊,矜傷愛下,多所振恤,雖斷決淹留,號爲煩緩,然士女懷其德澤。入爲侍中、金紫光祿大夫、幷州大中正。遷尚書右僕射。

時議定新令,詔祚與侍中、黃門參議刊正。故事,令、僕、中丞騶唱而入宮門,至於馬道。及祚爲僕射,以爲非盡敬之宜,言於帝,納之。下詔御在太極,騶唱至止車門;御在朝堂,至司馬門。騶唱不入宮,自此始也。詔祚本官領太子少師。祚曾從幸東宮,明帝幼弱,祚持一黃〈扁瓜〉出奉之。時應詔左右趙桃弓與御史中尉王顯迭相脣齒,深爲帝所信,祚私事之,時人謗祚者,號爲桃弓僕射、黃〈扁瓜〉少師。

祚奏曰:"謹案前後考格,雖班天下,如臣愚短,猶有未悟。今須定職人遷轉由狀,超越階級者即須量折。景明初考格,五年者得一階半。正始中,故尚書、中山王英奏考格,被旨:"但可正滿三週爲限,不得計殘年之勤。"又去年中,以前二制不同,奏請裁決。旨雲:"黜陟之體,知依舊來恆斷。"今未審舊來之旨,爲從景明之斷?爲從正始爲限?景明考法,東西省文武閒官悉爲三等,考同任事。而前尚書盧昶奏,上等之人三年轉半階。今之考格,復分爲九等,前後不同,參差無準。"詔曰:"考在上中者,得泛以前,有六年以上遷一階,三年以上遷半階,殘年悉除。考在上下者,得泛以前,六年以上遷半階,不滿者除。其得泛以後,考在上下者,三年遷一階。散官從盧昶所奏。"

祚又奏言:"考察令:公清獨著、德績超倫而無負殿者爲上上,一殿爲上中,二殿爲上下,累計八殿,品降至九。未審今諸曹府寺,凡考,在事公清,然才非獨著;績行稱務,而德非超倫;幹能粗可,而守平堪任;或人用小劣,處官濟事並全無負殿之徒:爲依何第?景明三年以來,至今十有一載,準限而判,三應升退。今既通考,未審爲十年之中,通其殿最,積以爲第?隨前後年斷,各自除其善惡而爲升降?且負注之章,數成殿爲差,此條以寡愆爲最,多戾爲殿。未審取何行是寡愆?何坐爲多戾?結累品次,復有幾等?諸文案失衷應杖十者爲一負,罪依律次,過隨負記。十年之中,三經肆眚,赦前之罪,不問輕重,皆蒙宥免。或爲御史所彈,案驗未周,遇赦復任者,未審記殿得除以不?"詔曰:"獨著、超倫及才備、寡咎,皆謂文武兼上上之極言耳。自此以降,猶有八等,隨才爲次,令文已具。其積負累殿及守平得濟,皆含在其中,何容別疑也?所云通考者,據總多年之言。至於黜陟之體,自依舊來年斷,何足復請。其罰贖已決之殿,固非免限。遇赦免罪,準其殿者除之。

尋加散騎常侍。時詔營明堂、國學,祚奏曰:"今雲羅西舉,開納岷、蜀;戎旗東指,鎮靖淮、荊;漢、沔之間,復須防捍。徵兵發衆,所在殷廣。邊郊多壘,烽驛未息,不可於師旅之際,興板築之功。且獻歲雲暨,東作將始。臣愚量謂宜待豐靖之年,因子來之力,可不時而就。"從之。

宣武末年,每引祚入東宮,密受賞賚,多至百餘萬,雜以錦繡。又特賜以劍杖,恩寵甚深。遷左僕射。先是,樑將康絢遏淮,將灌揚、徐。祚表曰:"蕭衍狂狡,擅斷川瀆,役苦人勞,危亡已兆。宜敕揚州選一猛將,遣當州之兵,令赴浮山,表裹夾攻。"朝議從之。除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雍州刺史、徵西將軍。

太和以前,朝法尤峻,貴臣蹉跌,便致誅夷。李衝之用事也,欽祚識幹,薦爲左丞,又兼黃門,意便滿足。每以孤門,往經崔氏之禍,常慮危亡,苦自陳挹,辭色懇然,發於誠至。衝謂之曰:"人生有運,非可避也。但當明白當官,何所顧畏。"自是積十數年,位秩隆重,而進趣之心,更復不息。又以東宮師傅之資,列辭尚書,志在封侯之賞,儀同之位。尚書令、任城王澄爲之奏聞。及爲徵西、雍州,雖喜外撫,尚以府號不優,心望加大。執政者頗怪之。

於時領軍於忠恃寵驕恣,崔光之徒,曲躬承接。祚心惡之,乃遣子太尉從事中郎景尚說高陽王雍,令出忠爲州。忠聞而大怒,矯詔殺祚。祚達於政事。凡所經履,鹹爲稱職,每有斷決,多爲故事。名器既重,時望亦深,一朝非罪見害,遠近莫不惋惜。靈太后臨朝,遣使弔慰,追復伯爵。正光中,贈使持節、車騎將軍、儀同三司、雍州刺史,諡文貞公。初,孝文之置中正,從容謂祚曰:"幷州中正,卿家故應推王瓊也。"祚退謂寮友曰:"瓊真僞今自未辨,我家何爲減之?然主上直信李衝吹噓之說耳。"祚死後三歲而於忠死,見祚爲祟。

祚子景尚,字思和。涉歷書傳,曉星曆占候,言事頗驗。初爲彭城王中軍府參軍,遷員外郎、司徒主簿、太尉從事中郎。公強當世,善事權寵,世號曰郭尖。位中書侍郎,未拜而卒。景尚弟慶禮,位通直郎。慶禮子元貞,武定末,定州驃騎府長史。

張彝,字慶賓,清河東武城人也。曾祖幸,慕容超東牟太守。歸魏,賜爵平陸侯,位青州刺史。祖準之襲,又爲東青州刺史。父靈真,早卒。

彝性公強有風氣,歷覽經史,襲祖侯爵。與盧陽烏、李安人等結爲親友,往來朝會,常相追隨。陽烏爲主客令,安人與彝並散令。彝少而豪放,出入殿庭,步眄高上,無所顧忌。文明太后雅尚恭謹,因會次見其如此,遂召集百寮督責之,令其修悔,而猶無悛改。善於督察,每有所巡檢,彝常充其選,清慎嚴猛,所至人皆畏伏,儔燈亦以此高之。遷主客令,例降侯爲伯,轉太中大夫,仍行主客曹事,尋爲黃門。後從駕南征,母憂解任。彝居喪過禮,送葬自平城達家,千里步從,不乘車馬,顏貌瘦瘠,當世稱之。孝文幸冀州,遣使弔慰,詔以驍騎將軍起之,還複本位。以參定遷都之勳,進爵爲侯。轉太常少卿,遷散騎常侍,兼侍中,持節巡察陝東河南十二州,甚有聲稱。使還,以從徵之勤,遷尚書。坐舉元昭爲兼郎中,黜爲守尚書。宣武初,除正尚書,兼侍中,尋正侍中。

宣武親政,罷六輔。彝與兼尚書邢巒聞處分非常,懼,出京奔走。爲御史中尉甄琛所彈,雲"非武非兕,率彼曠野。"詔書切責之。尋除安西將軍、秦州刺史。彝務尚典式,考訪故事,及臨隴右,彌加討習。於是出入直衛,方伯羽儀,赫然可觀。羌、夏畏伏,憚其威整;一方肅靜,號爲良牧。其年冬,太極初就,彝與郭祚等俱以勤舊被徵。及還州,進號撫軍將軍。彝表解州任,詔不許。

彝敷政隴右,多所制立,宣佈新風,革其舊俗,人庶愛仰之。爲國造佛寺,名曰興皇,諸有罪咎者,隨其輕重,謫爲土木之功,無復鞭杖之罰。時陳留公主寡居,彝意願尚主,主亦許之。僕射高肇亦望尚主,主意不可。肇怒,譖彝擅立刑法,勞役百姓,詔遣直後萬貳興馳驛檢察。貳興,肇所親愛,必欲致彝深罪。彝清身奉法,求其愆過,遂無所得。見代還洛,猶停廢數年。

因得偏風,手腳不便;然志性不移,善自將攝,稍能朝拜。久之,除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彝愛好知己,輕忽下流,非其意者,視之蔑爾。雖疹疾家庭,而志氣彌高。上《歷帝圖》五卷,起元庖犧,終於晉末,凡十六代,一百二十八帝,歷三千二百七十年,雜事五百八十九。宣武善之。

明帝初,侍中崔光表:"彝及李韶,朝列之中,唯此二人,出身官次,本在臣右,器能幹世,又併爲多。而近來參差,便成替後。計其階途,雖應遷陟,然恐班秩,猶未賜等。昔衛之公叔,引下同舉;晉之士丐,推長伯遊。古人所高,當時見許。敢緣斯義,乞降臣位一階,授彼泛級。"詔加徵西將軍、冀州大中正。

雖年向六十,加之風疹,而自強人事,孜孜無怠。公私法集,衣冠從事,延請道俗,修營齋講。好善欽賢,愛獎人物,南北親舊,莫不多之。大起第宅,微號華侈。頗侮其疏宗舊戚,不甚存紀,時有怨憾焉。榮宦之間,未能止足,屢表在秦州豫有開援漢中之勳,希加賞報,積年不已,朝廷患之。

第二子仲瑀上封事,求銓別選格,排抑武人,不使預在清品。由是衆口喧喧,謗讟盈路,立榜大巷,剋期會集,屠害其家。彝殊無畏避之意,父子安然。神龜二年二月,羽林武賁將幾千人,相率至尚書省詬罵,求其長子尚書郎始均不獲,以瓦石擊打公門。上下懾懼,莫敢討抑。遂持火虜掠道中薪蒿,以杖石爲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撻極意,唱呼焚其屋宇。始均、仲瑀當時逾北垣而走。始均回救其父,拜伏羣小,以請父命。羽林等就加毆擊,生投之於煙火中,及得屍骸,不復可識,唯以髻中小釵爲驗。仲瑀走免。彝僅有餘命,沙門寺與其比鄰,輿致於寺。遠近聞見,莫不惋駭。乃卒。官爲收掩羽林兇強者八人斬之。不能窮誅羣豎,即爲大赦,以安衆心,有識者知國紀之將墜矣。

喪還所焚宅,與始均東西分斂於小屋。仲瑀遂以創重,避居滎陽。至五月得漸瘳,始奔父喪,詔賜以布帛。靈太后以其累朝大臣,特垂矜惻,數月猶追言泣下,謂諸侍臣曰:"吾爲張彝飲食不御,乃至首發微有虧落。"悲痛之若此。

初,彝曾祖幸所招引河東人爲州,裁千餘家。後相依合,旋罷入冀州。積三十年,析別有數萬戶。故孝文比校天下人戶,最爲大州。彝爲黃門,每侍坐,以爲言。孝文謂之曰:"終當以卿爲刺史,酬先世誠效。"彝追孝文往旨,累乞本州,朝議未許。彝亡後,靈太后雲:"彝屢乞冀州,吾欲用之,有人違我此意。若從其請,或不至是,悔之無及。"乃贈使持節、衛將軍、冀州刺史,諡文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