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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卷六十三 列傳第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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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惠達 馮景 蘇綽

《北史》卷六十三 列傳第五十一

周惠達,字懷文,章武文安人也。父信,歷樂鄉、平舒、成平三縣令,皆以廉能稱。惠達幼有節操,好讀書,美容貌。魏齊王蕭寶夤爲瀛州刺史,召惠達及河間馮景同在閣下,甚禮之。及寶夤還明,惠達隨入洛陽。寶夤西征,惠達復隨入關。寶夤除雍州刺史,今惠達使洛陽。未還,而寶夤謀反聞於京師。有司以惠達是其行人,將執之。惠達乃私馳還。至潼關,遇大使楊侃。侃謂曰:"何爲故入獸口?"惠達曰:"蕭王必爲左右所誤,今往,庶其改圖。"及至,寶夤反形已露,不可彌縫。遂用惠達爲光祿勳、中書舍人。寶夤既敗,唯惠達等數人從之。寶夤語惠達曰:"人生富貴,左右鹹言盡節,及遭厄難,乃知歲寒也。"

賀拔嶽爲關中大行,惠達爲嶽府屬。嶽爲侯莫陳悅所害,惠達遁入漢陽之麥積崖。悅平,歸於周文帝。文帝復以爲府司馬,便委任焉。周文帝爲大將軍、大行臺,以惠達爲行臺尚書、大將軍府司馬,封文安縣子。周文出鎮華州,留惠達知後事。時既承喪亂,庶事多闕。惠達營造戎仗,儲積倉糧,簡閱士馬,以濟軍國之務,甚爲朝廷所稱。後拜中書令,進爵爲公。大統四年,兼尚書右僕射。其年,周文與魏文帝東討,令惠達輔魏太子居守,總留臺事。及芒山失律,人情駭動。趙青雀據長安子城反,惠達奉太子出渭橋北以御之。軍還,青雀等誅。拜吏部尚書。久之,復爲右僕射。自關右草創,禮樂缺然。惠達與禮官損益舊章,是以儀軌稍備。魏文帝因朝奏樂,顧謂惠達曰:"此卿功也。"惠達雖居顯職,性廉退,善下人,盡心勤公,愛拔良士,以此皆敬而附之。薨,子題嗣。隋開皇初,以惠達著績前代,追封蕭國公。

馮景,字長明,河間武垣人也。父傑,爲伏與令。景少與周惠達友,俱以客從蕭寶夤。寶夤後爲尚書右僕射,引景領尚書都令史。正光中,寶夤爲關西大行臺,景又爲行臺都令史。及寶夤敗還長安,或議歸罪闕下,或言留州立功。景曰:"擁兵不還,此罪將大。"寶夤不從,遂反。及寶夤平,景方得還洛。朝廷聞景有諫言,故不罪之。後事賀拔嶽爲行臺郎。嶽使景詣齊神武,察其行事。神武聞嶽使至,甚有喜色,問曰:"賀拔公詎憶吾邪?"即與景歃血,託嶽爲兄弟。景還,以狀報嶽。嶽曰:"此奸有餘,而實不足。自古王臣無私盟者也,吾料之熟矣。"嶽北合費也頭,東引紇豆陵伊利,西總侯莫陳悅、河州刺史樑景睿及酋渠爲盟誓,共會平涼,移軍東下。懼有專任之嫌,使景啓孝武帝。帝甚悅。又爲嶽大都督府從事中郎。後侯莫陳悅平,周文使景於京師告捷。帝有西遷意,因問關中事勢。景勸帝西遷。後以迎孝武功,封高陽縣伯,除散騎常侍、行臺尚書。大統初,詔行涇州事,卒於官。

蘇綽,字令綽,武功人,魏侍中則之九世孫也。累世二千石。父協,武功郡守。綽少好學,博覽羣書,尤善算術。從兄讓爲汾州刺史,周帝餞於都門外。臨別,謂曰:"卿家子弟之中,誰可任用者?"讓因薦綽。周文乃召爲行臺郎中。在官歲餘,未見知。然諸曹疑事,皆詢於綽而後定。所行公文,綽又爲之條式。臺中鹹稱其能。周文與僕射周惠達論事,惠達不能對,請出外議之。乃召綽,告以其事,綽即爲量定。惠達入呈,周文稱善,謂曰:"誰與卿爲此議者?"惠達以綽對,因稱其有王佐才。周文曰:"吾亦聞之久矣。"尋除著作佐郎。

屬周文與公卿往昆明池觀漁,行至城西漢故倉地,顧問左右,莫有知者。或曰:"蘇綽博物多通,請問之。"周文乃召綽問,具以狀對。周文大悅,因問天地造化之始,歷代興亡之跡。綽既有口辯,應對如流。周文益嘉之,乃與綽並馬徐行至池,竟不設網罟而還。遂留綽至夜,問以政道,臥而聽之。綽於是指陳帝王之道,兼述申、韓之要。周文乃起,整衣危坐,不覺膝之前席。語遂達曙不厭。詰朝,謂周惠達曰:"蘇綽真奇士,吾方任之以政。"即拜大行臺左丞,參典機密。自是寵遇日隆。綽始制文案程式,朱出墨入,及計帳、戶籍之法。

大統三年,齊神武三道入寇,諸將鹹欲分兵御之,獨綽意與周文同。遂併力拒竇泰,擒之於潼關。封美陽縣伯。十一年,授大行臺度支尚書,領著作,兼司農卿。

周文方欲革易時政,務弘強國富人之道,故綽得盡其智能,贊成其事。減官員,置二長,並置屯田以資軍國。又爲六條詔書,奏施行之。

其一,先修心,曰:凡今之方伯守令,皆受命天朝,出臨下國,論其尊貴,並古之諸侯也。是以前代帝王,每稱共理天下者唯良宰守耳。明知百僚卿尹雖各有所司,然其理人之本,莫若守宰之最重也。凡理人之體,當先理已心,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心不清靜,則思慮妄生。思慮妄生,則見理不明。見理不明,則是非謬亂。是非既亂,則一身不能自理,安能理人也?是以理人之要,在於清心而已。夫所謂清心者,非不貪貨財之謂,乃欲使心氣清和,志意端靜。心和志靜,則邪僻之慮無因而作。邪僻不作,則凡所思念無不皆得至公之理。率至公之理以臨其人,則彼下人孰不從化?是以稱理人之本,先在理心。

其次又在理身。凡人君之身者,乃百姓之表,一國之的也。表不正,不可求直影;的不明,不可責射中。今君身不能自理,而望理百姓,是猶曲表而求直影也;君行不能自修,而欲百姓修行者,是猶無的而責射中也。故爲人君者,必心如清水,形如白玉,躬行仁義,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禮讓,躬行廉平,躬行儉約,然後繼之以無倦,加之以明察。行此八者以訓其人。是以其人畏而愛之,則而象之,不待家教日見而自興行矣。

其二,敦教化,曰:天地之性,唯人爲貴。明其有中和之心,仁恕之行,異於木石,不同禽獸,故貴之耳。然性無常守,隨化而遷。化於敦樸者則質直,化於澆僞者則浮薄。浮薄者則衰弊之風,質直者則淳和之俗。衰弊則禍亂交興,淳和則天下自治。自古安危興亡,無不皆由所化也。

然世道彫喪,已數百年。大亂滋甚,且二十載。人不見德,唯兵革是聞;上無教化,唯刑罰是用。而中興始爾,大難未弭,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凡百草創,率多權宜。致使禮讓弗興,風俗未反。比年稍登稔,徭賦差輕,衣食不切,則教化可修矣。凡諸牧守令長,各宜洗心革意,上承朝旨,下宣教化矣。

夫化者,貴能扇之以淳風,浸之以太和,被之以道德,示之以樸素。使百姓亹亹,日遷於善,邪僞之心,嗜慾之性,潛以消化,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謂化也。然後教之以孝悌,使人慈愛;教之以仁順,使人和睦;教之以禮義,使人敬讓。慈愛則不遺其親,和睦則無怨於人,敬讓則不競於物。三者既備,則王道成矣。此之謂教也。先王之所以移風易俗,還淳反素,垂拱而臨天下以至於太平者,莫不由此。此之謂要道也。

其三,盡地利,曰:人生天地之間,衣食爲命。食不足則飢,衣不足則寒。飢寒切體,而欲使人興行禮讓者,此猶逆阪走丸,勢不可得也。是以古之聖王知其若此,先足其衣食,然後教化隨之。夫衣食所以足者,由於地利盡。地利所以盡者,由於勸課有方。主此教者,在乎牧守令長而已。人者冥也,智不自周,必待勸教然後得盡其力。諸州郡縣,每至歲首,必戎敕部人,無問少長,但能操持農器者,皆令就田,墾發以時,勿失其所。及布種既訖,嘉苗須理,麥秋在野,蠶停於室,若此之時,皆宜少長悉力,男女並功,若揚湯救火,寇盜之將至,然後可使農夫不失其業,蠶婦得就其功。若遊手怠惰,早歸晚出,好逸惡勞,不勤事業者,則正長牒名郡縣,守令隨事加罰,罪一勸百。此則明宰之教也。

夫百畝之田,必春耕之,夏種之,秋收之,然後冬食之。此三時者,農之要月也。若失其一時,則谷不可得而食。故先王之戒曰:"一夫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飢者;一婦不織,天下必有受其寒者。"若此三時,不務省事,而令人廢農者,是則絕人之命,驅以就死然。單劣之戶,及無牛之家,勸令有無相通,使得兼濟。三農之隙,及陰雨之暇,又當教人種桑植果,藝其蔬菜,修其園圃,畜育雞豚,以備生生之資,以供養老之具。

夫爲政不欲過辭,碎則人煩;勸課亦不容太簡,簡則人怠。善爲政者,必消息時宜而適煩簡之中。故詩曰:"不剛不柔,佈政優優,百祿是求。"如不能爾,則必陷於刑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