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古樹,情深散文

［一］

在秦嶺深山中的半山腰上，有一座羣山環繞的皇峪寺村，那裏有很多樹齡三至五百年以上的古杏樹。當地人說是“三至五百年以上”，實乃一種推測，是現在的老人，聽當時的老人傳說的。

總之，它們的樹齡大到沒人能準確的知道栽種於何年了。如同這皇峪寺山村一樣的古老。不過，皇峪寺村卻有來頭，它是唐代李世民的夏宮所在地，夏宮名叫翠微宮。也就是說，皇峪寺村在建翠微宮前就有了。

村子雖然叫皇峪寺，卻從古至今都沒有寺廟。據說當時不叫皇峪寺，因唐王李世民駕崩於翠微宮後，人們在此燒香祭拜，久而久之就叫皇峪寺了，此名延用至今。

因此，有時我好奇村中這些兩個成年人都環抱不住的古杏樹，會不會見過唐王，唐王也吃過杏子呢？我有此想法也不是幻想。這些杏樹在相對寒冷的深山上，生長緩慢。那麼，這麼粗又豈能是伍百年長成？

在2010年前，現代文明沒有眷顧的皇峪寺，成了真正意義的“世外桃源。”與陶淵明筆下的那村子，意境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2009年國慶節，我第一次一個人來這裏爬山時，走到山頂大梁（也叫土地樑）上，望見對面的村子後就激動的流淚了。

我清晰地看到不遠處，羣山環繞中一個村莊散落其中。村莊內外很多粗得罕見的古樹形態如畫（我當時誤認爲是桃樹了）。村外是良田萬頃，老鄉正趕牛扶犁耕播麥子。高大的板栗林就在我站的山樑下，衆村童正在樹下撿板栗。全是土房瓦屋的村中阡陌交通，犬吠雞鳴，牛羊兒哞咩，與村內傳出的歡笑聲和歌聲交匯在一起，使我立刻想到的就是、原來《世外桃源》中的村莊是真的有呀！我從課本上第一次讀到後就嚮往的地方，真的就讓我遇到了。

只是這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到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怎麼都想不明白深山中藏着一個村子。並且遠離公路，從四個方向都需翻山越嶺徒步近三個小時才能抵達。

那麼，如果我不是喜歡上了爬山，這一生我都不知道有這個存在了千年的村子，錯過真正的《世外桃源》。

爲此，我激動得熱淚盈眶，坐在樑上看了好久。在如夢如幻之中，我有些恍惚了。不想就這麼輕易地進村，只想這麼遠遠的，卻又清晰地看着。但我知道，應該是在桃花盛開的春天來，走進完全意義上的世外桃源。

相約春天不只是我個人的期盼。當我激動地遠眺皇峪寺時，幾個路過的爬山人見我淚流滿面後說：“每一位到這裏第一次看到與世隔絕的皇峪寺村時，都被美呆了。春天最美，村裏村外古樹花開……”

於是，我就心心念唸的只等春暖花開時赴約桃花中的村莊。

來年如約而至，站在山頂上，遠遠望去，滿樹桃花已淡白，只嘆惜來晚了。我便不想走近。我要等花開正濃的最美時刻，隆重再來。

再後來，也總是趕不上盛花期。特別是第二年，我又來晚，只見春風吹過，花瓣繽紛，意境很美，我卻如黛玉葬花般傷感。也就是這一年進村後才知道，那些全是古杏樹，杏花本來就是粉白的，近看才漂亮。當老鄉告訴這個消息時，我覺得很滑稽，也感到被自己愚弄了。

唉，那些見識廣的古杏樹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喲。

再後來的2012年，皇峪寺被更多的人“眷顧”了，有開發商看上了它，要建別墅羣，成爲富人的後花園。我知道後趕緊去那裏爬山，心神不安的走進了皇峪寺，看到的像是一個部落要遷移，本是民風淳樸的村民，現在已無心勞作，男人們扎堆的聊着關於補償的話題，女人們袖手一旁聽着。老人們在收拾傢什。

很快把村民在山下安置，村子拆遷，殘垣斷壁。廢墟中的皇峪寺村，我就不喜歡再走進去了。只在山樑上遠眺寂靜破落的村莊，再惋惜鬱悶一下就下山了。

不過，還要慶幸開發商有些品味，全部保留了古杏樹。那時候，在只有兩戶房子沒有推倒的村子裏，矗立在廢墟中的古杏樹，像是守候莊園的老爺爺一樣，成了最高的.存在。並且，年年像宣誓也像召喚一樣，花開一樹，果實累累。

那時候，很多爬山人上書反映情況，想阻止拆遷。結果是在爬山人的痛心疾首中村子人去屋塌。施工的大型機械進村了。我的好多爬山朋友都說以後永遠不會再走進“富人的樂園”。

就這樣，原本在大山之中，一座土路瓦屋，良田環繞的村子，千年來人們在此安居樂業，過着春播秋收的農耕生活，是現實中真正的世外桃源。無論你什麼時間來，它都在這裏等着你。

現在卻成了美好的記憶，也成了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記》，再尋不在。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古樹還在講述着皇峪寺村的歷史。

由於我經常來這裏爬山。不進村，卻在土地樑上能遠眺到一片廢墟。那麼，對我內心的衝擊非常大，完全是一種傷害，彷彿是我的家園被強佔了。

然而，事實難料，造化弄人。就在大型機械開進不久，剛搭好工棚，就看到所有的機械停工了。我好奇地到村頭的工地打探，說是開發收阻，正與政府相關部門交涉。

我聽到的剎那，別提多開心了，完全是“幸災樂禍”那種。而後，我就祈禱：最好永遠都批不下來。這期間我的心是忐忑的，總擔心會繼續開工。不過，就是這停擺的消息，也讓爬山人奔走相告，說要繼續向上反映。

終於，在停工的半年後，秦嶺開始大規模清除違建，要保護秦嶺的自然生態。一年後，皇峪寺村中的施工機械全都開走了。見此，我開心壞了。彷彿是自己的家園保住了一樣。

遊客和爬山人又來了。我更是每次來都會進村，走在空空蕩蕩、雜草叢生的村中，有巡視的感覺，也很有自豪感。真是感激做出正確決定的相關機關，更是慶幸政策下發的及時。鋼筋水泥終是沒有進來。

［二］

當時，整個皇峪寺有兩戶人家的房院，用做開發商的辦公室完整保存。村內村頭各一處。工程停下來後，村內房子的隔壁，又回來一位婆婆。也許是山中空氣好的原因，七十多歲的她身板瘦高挺直，扎着長長的馬尾，談吐輕柔舒緩。想她年輕時一定是位位漂亮女子。

她是村中唯一回來住進老房子的人。她家的房頂塌了，一面牆倒了一半，房子沒有完全倒，卻是斜的，看上去隨時就會倒下來。她一個人就住在裏面，種菜種樹。我很擔心她的安全。總勸她下山，不要住在這裏。

她卻說“村子既然停工了，我看地撂着心疼，就回來種上。如果再開工，就再毀掉。再說了，我住不慣水泥樓房。年輕人都出去打工，我年齡大了找不到工作，閒得着急。回到這裏後心裏就踏實了。”就這樣，她一個人堅持了三年，把自家房前屋後的兩個大院子修平整後，架起了遮陽網，把院前坡地移栽了各樣果樹。掛果的那一年，他的兒子一家回來，把倒塌的那面牆修好了。開起了農家樂。

這是一位浪漫而有遠見的老人。在全村人到現在還觀望的時候，她重新移栽的果樹已經收穫了。那時候，我總是見她一個人在荒地上開墾。後來看到她種菜的地，是在開墾出的一部份中規整成畦。種上菜後，青紅紫綠，充滿了藝術氣息。

我好奇的問她開墾出那麼多的荒地，爲什麼不全撒上種子。她說：我不湊合，一定要好好種，也不浪費，太多了吃不完。我很喜歡花，所以栽了這麼多的果樹。可是下面種菜的荒地，都是原先有主的。

這就有了她家大院子下面新栽了成排的櫻桃林，房子四周各樣的果樹，我數數共十一種。有老人從山下扛上來的，也有從別人廢棄的院子中挖過來的，還有她家原來就有的。

我很欣賞老人的勤奮與浪漫，以及她的重感情。第一次發覺她“重感情”，是她從那傾斜的房子中走出來與我打招呼。我好奇，她家的房子爲什麼沒有完全推倒，卻又不能住人。她說：“開發商要求自己推倒房屋。我不忍心親手把自己的房子推到，就讓兒子象徵性的掄了幾大捶，房頂塌下來後，開發商就認可了。我也沒有揭掉房上一塊磚瓦去賣。其他人家的房子都只剩倒下來的土壞，雨淋幾場，就長上野草了。我不是不缺錢，就是戀這個家，下不了手。我家世代就是這村裏的人。”

我很喜歡她。每次到村裏一定去她家坐。還會買一些她種的菜。

後來，那幾家房子完好的也開起了農家樂，養雞養狗，村子裏又有生氣了。開車來的遊客和爬山人多了起來。

我更是來的勤了，尤其當我帶着道觀裏的小狗一起來時，村子裏的幾隻小狗迎上來只叫不咬，感覺像是迎賓狗一樣。每當這時，我就會開心的笑着。

［三］

上週來爬山時看到村子中的古杏樹正含苞待放，點點紅蕾滿樹，實在地漂亮。熟悉的老鄉說下週就開了，還叮囑我花期很短，莫要再錯過了。

今年定是不會錯過的，下週一定會來。

七天後，我便急切地赴約而來。

經過三個小時的翻山越嶺，來到山頂土地樑上，站在最高的山頭上，遠眺半山腰上的皇峪寺，只見村子內外杏花開遍，分外妖嬈，拍出的相片有低飛航拍的效果，美輪美奐，令人怦然心動，引得我們快步前行。

在去村外杏園的路上，見衆多遊人往來，還不時有私家車開進村，使“小村子”難得一見的熱鬧。更熱鬧的是滿樹杏花成花海，花香陣陣迎面來，引來蜂飛羣舞，遊人歡笑。

近看，只見那些古杏樹上花瓣與花蕾競相，粉白的花朵開得水靈嬌豔。高海拔深山中的杏花與山下不同，寒冷的生存環境，使花瓣厚實，有玉質感。又因沒有空氣污樑，花瓣潔淨明豔，一派清新俏模樣，博得遊人點贊。

村頭路邊那家的房子，當時用來做開發辦公室而完整保存下來。現在，房前屋後杏花開遍，院中有兩棵樹冠茂盛的古杏樹，開得連在了一起，如大花傘撐在一邊。杏花樹下坐着幾桌遊人，磚瓦房裏人進人出，院中雞鳴犬吠聲聲。房院對面，路邊就是麥苗青青的良田，一農人正在田間施肥，衆遊人尋覓着挖野菜。這一幕，正是“世外桃源”今猶在，不是誤入應約來。

這也應是我第一次趕上古杏花開在正當時。真有些劫後重逢般的歡喜。

賞完村頭的古杏樹，又急急的往村內趕。我要儘可能看完那些沒有了主人，卻年年歲歲花自開的古樹。今天，我如約歡笑而來，不負它一樹花開。一路喜悅的從村內走過，彷彿聽到杏花也在笑，古樹正搖着花枝像是開心的招呼我們說：快來，我一直在這等你們呢！

來啦，來啦。我們開心地來到老婆婆家的院子中，看到遠處長滿雜草的房屋遺址上，全是開滿杏花的古樹。那些五百多歲的古樹，形態壯美，全是老樹新枝又開花，如盆景一樣漂亮，讓我們大飽眼福。

現在，全體村民雖還在觀望，卻另有幾家回村，在原址上也簡單的修繕出可以居住的房子。這次去,見到另一家開始正式建房了。不過蓋的是平頂的磚房，不像過去的聳頂瓦屋。據說是不允許用水泥建樓房。這樣很好。新房子的式樣也算是與時俱過了吧。

不過，我們在婆婆院中坐的時候，見一位不像遊人也不像村民的中年人，邊走過和老鄉熱情地打招呼。老人的兒子說“那是拆遷工程辦的人。”我一聽愣住了。難道開發又恢復了？

老人的兒子說“工程一定不會再繼續了。只是開發商還在和政府談判，要賠償。”呵，真好意思啊！

我問他村民爲什麼還不回來？他說：“也在和開發商談判。本來我們自古至今居住在這裏，好好的。開發商來了把我們遷下山。這都六年了，房倒地荒。並且，我們村是皇帝住過的地方。風景好，有富裕的耕地，適合人生存。當年政府正在規劃村村通水泥路。結果開發商要建別墅區，路也沒人管了。否則，我們村早就通了水泥路，連上進山的公路了。真是折騰我們。”

唉，真是兩敗俱傷。開發商給村民在山下建了房子，也是血本無歸啊。

還好，沒有造成更大的浪費和損失。因爲，在整治秦嶺的過程中，折除了很多私人別墅和渡假山莊。

現在，保住了這座千年村子。樹在人回來，繼續春耕秋收，還經營着農家樂。可以期待，在不久的將來，世外桃源的皇峪寺村就又名符其實地重現了。這裏又將成爲崇尚大自然的我們小憩的家園，更多文人墨客心靈的客棧。

在此，送上我最深情的祝福！願村民世代在此安居樂業。讓關於皇峪寺的傳說源遠流長，讓“世外桃源”與皇峪寺同在，你來它永遠在！

2018/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