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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散韻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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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散韻的散文

車隨路轉,渡口的影子若驚鴻一閃而過。陽光灼灼,野渡無人,只有大船兀自匍匐着休息,被烈日曬蔫了似的。雖是雨水豐沛的季節,這個河段水位並未上漲,仍是一副細瘦的模樣。我以爲大船並不動,只充當浮橋的角色。

船是要擺渡的。

哦。這麼說水域應該蠻寬,只是岸高而蜿蜒,看不見全貌嗎?

車能停一下嗎?

不能。這貼崖壁修建的公路並不寬暢,何況車來車往,極不安全。

我們不能從這個渡口直接過河嗎?車行出很遠,我對渡口仍念念不忘,曾經讀過的所有關於渡口的故事都涌現出來,傷感的或風情的,悲苦的或滄桑的,當然也不乏豪邁的,比如沈從文的《邊城》,比如葉紫的《古渡頭》,比如晉獻公的假虞滅虢,比如劉鄧大軍的強渡黃河。

渡口大多位於荒郊野外,不適合女人拋頭露面。更何況,擺渡是力氣活。也有人說,擺渡,很輕巧啊。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不知擺渡是否跟開車一樣,只需轉動一下方向盤。但我想應該沒那麼容易,天有不測風雲,難免要和小風小浪搏鬥一下。這麼想來,雖然擺渡是很有美感的工作,但絕不等同於風擺柳那般悅人眼目。渡口的粗礪正適合男人的狂放,渡口的惡劣也正適合男人的擔當。

一茬茬的壯小夥變成了糟老頭兒,河道胖了幾回又瘦了幾回,渡口像一個駝背的老人,緘默着,任風雨滄桑。年輕人誰願意整天把時間耗在這迎來送往的事情上呢。也許相對而言,這活兒不算累,報酬也低,而年輕人有的是力氣,他們是要幹大事情掙大錢的。所以,江河日下的老人,深藏起他們曾經的“力拔山兮氣蓋世”,不甘地做了生活的配角。渡口和老人一樣,只有被需要的時候才被想起。但是,有他們在,人們就會心安。想要過渡了,一聲吆喝,天塹變通途。

很長的一段時期,渡口都是一個極熱鬧的所在。那熱鬧讓渡口充滿了活力。可仔細想想,又彷彿一位兒孫繞膝的老人,再花團錦簇都是子孫的,自己有的,只是一眼便望到頭的日子。

河流是渡口的依託,沒有河流就沒有渡口。河流是阻礙人們前行的障礙,大河湯湯,氣象萬千,尤其是彼岸的景緻,分明是另一番天地,而旅人卻苦於沒有凌波微步的本事,只好在此岸躑躅流連愁緒索懷。迴環路轉,一隻渡船忽現——是渡口啊,於是心雀躍如水漂兒。過了河,把彼岸變成了此岸,回首,半江瑟瑟半江紅,豪情油然而生。

河不分大小,渡口也不分大小。故鄉繞村而過的`小河,彼岸是丈高的土崖。出村一條沙石路下到河灘裏,大青石排隊通到對岸,向左斜斜打出一條土路攀到岸上。於是,這個所在便熱鬧起來,洗衣服洗臉的,淘麥子洗菜的,挑水餵豬的,歇腳聊天的。雖然沒船,但誰能說這不是一個小小的渡口呢。不過,那都是記憶中的情形了。現在,河水斷流,河道荒蕪,渡口,也作古。

有船是渡口,無船也是渡口,只要那個所在適合過渡。離家十幾裏地有條挺大的河,但沒有渡船,只有一條很敷衍的橋,每次過河,都會溼了褲腳兒,都會灌一鞋子的沙。可是歸來的人還是掩藏不住的喜悅,一邊磕着鞋裏的沙子,一邊說:白河的沙可真細,真白!然後跟你講那個橋頭的人如何多,過河的人怕溼了褲子踮着腳走打了個趔趄差點摔跤多麼可笑。

渡口是河流的眼睛。安於一隅,卻閱盡世間滄桑,寵辱不驚。少小離家的悽惶,榮歸故里的風光;攜夫將雛走孃家的幸福女子,走投無路投奔親人的不幸女人;官員的睥睨一切,富賈的志得意滿;潯陽江頭的江州司馬,瓜洲江上的風塵女子……數不盡的悲歡離合,不過像那岸邊的一粒沙子,浪拍一下,便去了,無影無跡。

擺渡人一肚子故事,世相百態,人情冷暖,林林總總,不比那江那河的內涵少,但他們更懂得什麼時候對什麼事該保持緘默。因爲,有時候那一張口的真相,卻足以翻江倒海,令人家破人亡。如《邊城》裏的老船伕,“從不思索自己的職務對於本人的意義,只是靜靜的很忠實的在那裏活下去”,其實他們比誰都更明白世事,通達事理,當他知悉自己的女兒未婚懷了屯防軍人的孩子,那軍人對前途無望先殉情而去,女兒顧忌腹中胎兒猶豫不決時,“卻不加上一個有分量的字眼兒,只作爲並不聽到過這事情一樣,仍然把日子很平靜的過下去”。那得有多大的愛與胸襟!

無論生活如何待他們,他們都隱忍並接受。但他們的孤獨也恰如一江春水。萬籟俱寂,一燈如豆,春潮帶雨,野渡無人,擺渡人終於可以休息了,但是嗷嗷待哺的日子呢?於是,江楓漁火對愁眠。《邊城》裏的老人還好,累了的時候有孫女替他撐篙,歇了時有黃狗爲他守夜。葉紫《古渡口》裏的那老人呢?卻只能對着一個滯留的過渡人大哭。更多的時候,他只能把命運的多舛,生活的艱辛,哭給那江那河那魚那蝦聽。

渡口是水路的驛站,不過比長亭短亭要無情。送人至此,只好臨水而立,再不能前行一步。只好說:

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

而明日

明日又隔天涯

——席慕容《渡口》

五里短亭十里長亭一程又一程,較之驛站,渡口以一種更決絕的形態,見證知交半零落,彷彿江水河水,永不回頭。

百年修得同船渡。文人煽情,這都能歸結到“緣”。

在古老的太陽渡,我見過那渡車渡人的船。渡船從對岸“哼哼”着開過來,不堪負重的樣子。船上人一律着了黃色的救生衣迎風而立,有來河這邊做生意的果農,有戴着太陽帽,衣衫靚麗相貌姣好的女子,有轎車、摩托車。到了岸邊,船家拋了錨,繫上纜繩,放下一塊厚厚的鐵皮板,等船不再喘息了,人們依次下船,車子也依次開到岸邊的沙土地上,一船的人車,忽地四散了。

從彼岸到此岸的緣分,修了百年,忽地也散了,如風過無痕。

大橋飛架,渡口式微。倖存下來的渡口彷彿一條時光通道,一旦踏入,便重回曾經的慢時光:飛馳而來的車子,到了渡口如同見到了德高望重優哉遊哉的長者,脫帽微頷,陪盡小心;穿着高跟鞋的現代女子,也彷彿踩了三寸繡鞋一步三搖如弱柳扶風;戴着騎行頭盔的男子,幻化爲一朵靜止的風,要歇歇腳,再飛翔。一切現代的元素到了這裏都回歸到原始的模樣。

渡口的故事讀多了,便覺得那個所在也有了人形、人氣,有血有肉有情,彷彿長壽的烏龜精。渡船恰似龜背,浮橋一般爬伏,任勞任怨,任人來去。

渡口,一船,一人,一槳,一篙,就成了一個舞臺,演繹出無數人間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