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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之琳《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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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章》是"新月派"詩人卞之琳的代表作品。本爲作者抽出長詩的一節。該作品含蓄蘊藉,但語言卻極樸素、平實,蘊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下面一起來看看卞之琳的《斷章》!

卞之琳《斷章》

  卞之琳《斷章》原文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

  卞之琳《斷章》賞析

詩的上節擷取的是一幅白日遊人觀景的畫面。它雖然寫的是“看風景”,但筆墨並沒有揮灑在對風景的描繪上,只是不經意地露出那橋、那樓、那觀景人,以及由此可以推想得出的那流水、那遊船、那岸柳……它就像淡淡的水墨畫把那若隱若現的虛化的背景留給讀者去想象,而把畫面的重心落在了看風景的橋上人和樓上人的身上,更確切地說,是落在了這兩個看風景人在觀景時相互之間所發生的那種極有情趣的戲劇性關係上。

那個“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你”,面對着眼前的美景,顯然是一副心醉神迷之態,這從他竟沒有注意到“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的側面烘托上就可看出。耐人尋味的是,那個顯然也是爲“看風景”而來的樓上人,登臨高樓,眼裏所看的竟不是風景,而是那個正“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你”。這樓上人爲何不看風景專看“你”,是什麼深深迷住了那雙眼,是什麼深深打動了那顆心?這耐思耐品的一“看”,真可謂是風流蘊藉,它使那原本恬然怡然的畫面頓時春情盪漾、搖曳生姿,幻化出幾多饒有情趣的戲劇性場面來:那忘情於景的“你”定是個俊逸瀟灑、雲遊天下的少年郎,那鍾情於人的樓上人定是個寂寞思春、知音難覓的多情女,一個耽於風光,憨態可掬,孰不知一舉一動攪亂了幾多情絲;一個含情脈脈、癡態可憐,可心中情眼中意羞言誰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而在人生旅途上又有多少這樣的萍水相逢、一見鍾情、轉瞬即逝而又經久難忘的一廂戀情啊!而詩人正是以這短短的兩行詩給那電石火花般的難言之情、難繪之景留下了永恆的小照,引人回憶,激人遐想。

詩的上節以寫實的筆法曲曲傳出了那隱抑未露的橋上人對風景的一片深情,以及樓上人對橋上人的無限厚意,構成了一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劇性場景。但多情總被無情惱,那無情的風景,那忘情於景的橋上人能否會以同樣的深情厚意,來回報那鍾情於己的多情之人呢?面對着生活中這司空見慣的、往往是以無可奈何的遺憾惋惜和不盡的悵惘回憶而告終的一幕,詩人在下節詩裏以別開生面的浪漫之筆給我們作了一個充溢奇幻色彩、盪漾溫馨情調的美妙回答。

時間移到了月光如洗的夜晚。橋上人和樓上人都帶着各自的滿足與缺憾回到了自己的休憩之所。可誰又能想到,在這一片靜謐之中,白日裏人們所作的感情上的'投資竟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回報。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這不就是自然之景對橋上人白日裏忘情於景的知遇之恩的熱情回報嗎?從“你”的那扇被“明月裝飾了”的窗口上,我們可以想見到,此刻展現於橋上人眼際的會是一幅多麼美麗迷人的月夜風光圖啊!那橋、那水、那樓、那船、那柳……那窗外的一切一切都溶在這一片淡雅、輕柔、迷朦、縹緲的如織月色之中,與白日豔陽照耀下的一切相比,顯得是那麼神祕,那麼奇妙,那麼甜蜜,那麼愜意。面對這月光下的美景,怎能讓人相信自然之景是冷漠無情、不解人意的呢?怎能不喚起人們對大自然的強烈鍾愛呢?你愛自然,自然也會同樣地愛你--這就是詩的理趣所在吧!

自然之景以其特有的方式回報了橋上人的多情,而橋上人又該以怎樣的方式來回報樓上人的一片美意呢?詩以“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這一想象天外的神來之筆對此作了饒有情致的回答,從而使樓上人那在現實生活中本是毫無希望的單戀之情得到了愜意的宣泄。

這個被“裝飾”了的夢對於它的主人來說無疑是一次心靈奧祕的深切剖白,它再明白不過地顯示了那被各種外部因素所壓抑的單戀之情是多麼地強烈灼人。而那橋上人之所以能由眼中人變爲夢中人,不正因爲他是意中人的緣故嗎?詩裏雖然沒有一句愛情的直露表白,但這個玫瑰色的夢又把那沒有表白的愛情表現得多麼熱烈、顯豁,而由這個夢再來反思白日裏的那一“看”,不是更覺得那質樸無華的一“看”纏裹了多少風情,又是多麼激人遐思無盡嗎?

如果僅以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構圖來表現單戀之情的奇妙迷人,那就顯得太平庸一般,流於俗套了。詩的精妙新奇之處就在於,這個夢的主人不僅僅是夢的主角,而且還從這場愛情角逐的主動者位置上退居下來,而那個橋上人也已不再是毫無知覺的愛的承愛者,他是以主人的姿態在夢裏扮演了一個愛的施予者的角色,他在盡其所能地“裝飾”着這夢,而且,他也是在按着樓上人的心願來“裝飾”着這個夢的。我們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去詳盡地描繪出這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奇妙夢境,但我們可以肯定地說,這被“裝飾”了的夢一定是無比甜蜜、無比美滿、無比浪漫、無比美麗的。總之,樓上人那一片落花之意,終於得到了橋上人那流水之情的熱烈的、遠遠超過希望值的豐盛回報。在這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句千百年來伴隨人生長河,永遠給人以惋惜、懊喪的格言也失去了它真理的意義。

但夢畢竟是夢,它代替不了現實;裝飾也只是裝飾,它總會露出虛幻的面目。當第二天紅日高照,酣夢醒來,那樓上人“梳洗罷,獨倚望江樓”時,又該是怎樣的一種心情了呢?但相信,那已經盡情地領略了“落花若有意,流水亦含情”的甜蜜夢境的樓上人,定會從常人所有的那淡淡愁緒之中解脫出來,定會以更美好的憧憬,更深沉的愛心,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的。

當我們品評着這首小詩的不同凡響的題旨,流連於這首小詩的含蓄雋永的意境之中時,我們爲什麼還要作繭自縛,像詮釋一道深奧的哲學命題那樣去對它作枯燥乏味的理性分析呢?

[卞之琳《斷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