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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歌謠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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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歌

父親的歌謠日誌

當父親飲盡那杯用年景釀成的濁酒,頎長落寞的旱菸管還在滋滋燃燒的時候,冬夜久違一聲的春雷,讓父親打了一個顫慄,他丟掉旱菸管,跑到屋前空曠的坪場上霍霍長嘯。此時,閃電扯天扯地,父親花白的頭髮在夜風中翻卷着,飄揚着,芬芳了枯寂的庭院。來了,終於來了,父親等了一冬的春雷姍姍來臨。春雷邀約春雨在冬夜款款飄臨。昨夜的一場春雨,把冗長的冬夜撩撥得溼漉漉的,撩撥着父親澎湃的心潮。

那掛清洗得鋥亮的犁鏵透着堅忍和執着,父親撫摸着他的老夥計,猶如那管不棄不離的老煙管,那用桐油浸染的人生,歷久彌新,歷久彌堅。這時候,讓父親牽腸掛肚的老水牛和着春雷哞哞地叫了起來,知性知情的老夥計,伴着父親走過了幾度春秋,老了老了,愈顯得重情呢。父親把餈粑煎得油焦可口,讓老水牛吃得明明白白,有滋有味。它知道,父親和它的田園交響曲在父親的田壟裏即將奏響。

春雨絲絲縷縷揉搓着父親的白髮和老水牛的蓑衣。那牛,那犁,那腳,跋涉成三點一線的風景,亙古不變的雕塑;水花,泥浪,牛哞,串成祖先永恆的歌謠。父親以匐伏的姿勢在田野上抒寫一行行綠色的旋律,空蕩的田疇瞬時變成生機勃勃,充滿活力。那些經秋膏滋潤的籽實保養得飽滿結實,一時間充滿了勃勃的生機。父親用絲帕將苞谷、黃豆、南瓜籽、四季豆、長豆莢籽、絲瓜籽分別包裹起來掛在壁板上,醬瓜、黃瓜、苦瓜則淋在棕片上在太陽下晾乾後收藏起來,辣椒籽則必須從專門挑揀出來的幹辣椒取出,這些飽含希望的種子陪伴父親度過溫暖的長冬。現在,父親將它們一一請出,皈依各自的溫牀。

在春天,父親用一冬的力量播種五穀,播種希望。

夏之歌

說來就來,在苦夏,有太多的蟲蟲孽孽滋擾父親的夏安。秧苗在陽光的懷抱裏葳蕤生光,野稗和蝗蟲卻趁機尋釁滋事。在香風和毒霧中,父親用現代文明扞衛希望。當陽光過剩時,黝黑的泥土呈現白色的胎衣,父親打開水潭的閘門,讓清清山泉水滋潤焦渴的秧苗,讓它們張大嘴巴盡情吮吸大地的乳汁,分櫱、抽穗、灌漿,趕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儘快完成生命的涅磐。

等待是漫長的,嬰兒般稚嫩需要太多的呵護和滋養。吸納山川,沐浴日月精華是快樂而充實的。

瞧,一地苞谷從頭到腳都是蔥蘢的,茁壯的,飄逸的;黃豆在田邊地頭和苞谷林裏一簇簇簇擁着,擠擠挨挨好不熱鬧;南瓜牽出粗壯的莖,伸出長長的臂膀慢慢爬上瓜棚,闊大的葉片護衛着攀爬的箭簇;四季豆和長豆莢在父親織成的竹籬上鋪成一道道綠牆;絲瓜沿着長長的繩索攀爬成一道道綠色的網;苦瓜在一棵幹茶樹上纏綿不休;醬瓜、黃瓜和辣椒在一塊地裏相攜相生,各自生輝。

在田邊,在地角,在炎陽下,在風雨中,父親守着生活的元素,除去蕪雜,留下菁華。那些谷門、瓜門、豆門在守望中日日成長,繁榮了父親一夏的思念。

秋之歌

天涼好個秋,在父親看來,秋涼其實還在其次,色彩斑斕的秋實才讓父親醉在心頭。

收穫伴隨着艱辛走來。父親彎下身軀,以叩首大地的虔誠姿勢檢閱豐收的喜悅。

聽啊,山谷中迴盪着結實的戽桶的脆響,父親花白的頭髮迎着金黃的稻穗飄揚,一起一伏拍打着歡暢的穀粒,起伏成一尊有力的雕像。山道上,父親馱着一袋稻穀,與大地平行的身姿是定格在我記憶中永不磨滅的印象,那是父親不捨的.企望,遠在他鄉的兒女還在享用父親的勞作和艱辛。

看啊,那些遵守時令的瓜果蔬菜,紛紛拋頭露面,鮮紅的,嫩綠的,金黃的,全都以鄉土的清純扞衛祖先的榮光。雖然比不上反季節的速度,比不上反季節的色彩,比不上反季節的豐滿,但父親以自足爲樂,以招待來客爲樂,以讓兒女分享爲樂,這就最好。

秋天不僅僅是收穫的季節,也是播種的季節。在收割的稻田裏,苞谷地裏,父親又要種上白菜、蘿蔔、甜菜、芫荽,這些清潤的綠色食品,會在年節中清心爽肺,同苞谷燒酒一樣舒展父親勞累的筋骨。這麼說來,父親沒有歇憩的時候了。是的,父親從不閒着,父親的生命在伺弄土地中日漸老去,也在同土地的廝守中得以延續。

冬之歌

冬天,邁着蹣跚的腳步走來了,父親和他的老夥計更親近了。一春的勞作,老水牛更其憔悴了,父親常常撫摸着老水牛淚流滿面。不能虧待了生靈,老祖宗早有告誡。冬日裏,父親牽着老水牛逐草而居。在水庫邊搭一個窩棚,水庫邊水草豐盛,且同老夥計在水庫中同嬉戲,老夫聊發少年狂。當雪花飄飄灑灑的時候,父親便把老夥計牽進牛欄,每日以幹稻草餵養,還要煮上稻穀飯,喂上水,嘴裏喃喃叨唸,彷彿哺育初生的嬰兒。

冗長的冬夜,孤寂老鼠一樣啃齧着父親的神經,父親爲此常常失眠。喝上幾口燒酒,父親已是淚流滿面,思念母親的思緒雪花般飄飄悠悠,落寞無聲。母親因積勞成疾去了另一個世界,留下孤獨的父親廝守着忠實的土地。當兒女們牽腸掛肚要他回城頤養成天年時,父親總以還能做推託。父親是想減輕兒女們的負擔,其實,他又能減輕多少負擔呢,父親是難捨土地和勞碌。

冬日,瘋長的思緒嗚咽着父親的白髮。父親會拂拭那柄金黃油亮的嗩吶,在寂廖的冬夜,吹奏一曲如訴如泣的歌謠,那柄爺爺留下的嗩吶父親只在冬夜吹響,不絕如縷,聲聲悽切,那是父輩的思念和祝福。

當父親和着嗩吶聲在冬夜飲盡那壺用年景釀成的濁酒時,四季歌謠便悄悄在山間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