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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碾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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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記憶//說啥也抹不掉//老家的碾道//總是魂牽夢繞//碾米回來天還早//太陽剛剛染樹梢//把憧憬裝進書包//上學途中聽着鳥兒叫//聞着鄉土的味道//寒來暑往故事知多少//老家的碾道//你是一種鄉情的嘮叨//總是叮囑孩兒//打拼人生不等靠//老家的碾道//你是一種鄉情的教導//在艱辛中奮起//贏得未來花枝俏。”當我無意中聽到《老家的碾道》這首歌時,歌曲直達內心觸碰到了我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那一縷縷思鄉之情。不由自主地被歌中的碾道牽引,順着記憶的脈絡,回到魂牽夢繞的兒時的故鄉。那個我熟悉的村莊的種種記憶,伴着“吱呦、吱呦”從碾道里飄出來的聲音瞬間緊緊地將我圍繞。

故鄉的碾道散文

碾道,是在使用碾米機之前,我國農村常見的用來加工米麪的作坊。由於地域文化的不同,各地對於這種作坊稱謂也有所不同。有的地方稱作碾房,也有叫做碾棚的。而在我的記憶裏,故鄉人一直稱爲碾道。兒時的故鄉是一個比較大的村莊,該是有好幾個碾道在村莊的巷陌默默注視着故鄉的變遷,但是究竟有幾個,印象卻似是模糊的數字。我只是清晰的記得,離我家不遠的村東頭,就有一個老碾道。碾道是那個時代家家戶戶的女人常常光顧的勞作場所,村莊裏的男人,除了孩子是不進碾道的。一般人家都是婆媳、姑嫂、妯娌或是姐們相伴到碾道里勞作,我的母親生性本分又要強,在我和我的姐姐年紀稍微長大些,大多是我和姐姐一同幫母親推碾子的。說到推碾子,在我的故鄉,人們不叫推碾子,祖祖輩輩叫“砸碾子”。善良本分的故鄉人,一個“砸”字的運用,便把他們淳樸厚道又不失粗獷的一面展露出來。

記憶裏村東頭的那個老碾道,是用土坯搭建的只有一人多高,由南、北、西三道圍牆圍建起來的一座富有鄉土氣息的建築物,雖然沒有窗戶也沒有門,東面敞着口,爲的是敞亮、通透,姑且就給這樣的建築物也叫做房吧。老碾道里住着一位飽經滄桑的時光老人——老石碾子,老石碾子由碾臺、碾盤、碾滾子和碾架等組成,它不僅慢慢地把歲月碾出一道道痕跡,又承載了不知道多少時光留給村莊的那些深深淺淺地記憶。石碾子腳下,圍着石碾子的那條不知道多少個小腳的奶奶、大腳的嬸子這些農家女人推着石碾子一步一個腳印地踏出來的光溜溜的圓形軌跡,像是被夯實過的黃土變得那樣堅硬又平整,那條不能成爲路的圓形軌跡浸透了無數農家女人的汗水。那是一個圓的周長一條又一條的重疊,沒有厚度卻有深度,而那深度又豈能是用尺子可以衡量出來的。一年又一年,不論是春花秋月,還是夏雨冬雪,碾道里的那盤老石碾子在它不停地的碾動中,“吱呦、吱呦”地就像是在哼唱一首老民謠,唱醒了村莊的早晨,催眠了村莊的夜空,唱老了村莊一代又一代人。它和碾道共風雨,一起細聞着村莊巷陌上空飄縈的味道,一起聆聽着村莊裏的一個個故事,一起眼觀村莊上演的一場場喜怒哀樂,一起見證了村莊的發展和變遷。

春天來了,大地萬物甦醒。老碾道用土坯搭建的房頂上會有在春風、春雨的撫摸和滋潤下,慢慢吐出來的一抹抹綠影。到了夏天,那一抹抹綠影就成了風中搖曳的狗尾巴草。從土坯牆根攀爬上來的牽牛花緊緊纏繞着狗尾巴草,粉色的嬌嫩、藍色的淡雅、紫色的優美,五顏六色爭奇鬥豔。此時的老碾道儼然沒有了往日的滄桑,彷彿就像是一個頭戴花冠的嬌豔女子面向東方端坐,是那般的美麗、楚楚動人。每當花開的季節,老碾道不只是與故鄉人生活息息相關的勞作場所,也成了孩子們的遊戲樂園。白天,幾個要好的玩伴會攀爬到老碾道房頂上摘下一朵朵自己喜歡的牽牛花,當熱辣辣的太陽照下來,若是看到剛好沒有人在佔用石碾子,幾個人索性躲進陰涼的老碾道,坐在碾盤上將一朵朵牽牛花別在頭上、耳朵邊比量誰最漂亮。遇到嬸子、大娘端着一簸箕黃玉米或是高粱來砸碾子,定會被她們嬉笑罵一通,“小兔崽子們,石碾子是要你們敬着的,一個個小臭屁股髒了碾神噢。”一邊嘮叨一邊揮動着手裏的笤帚做要打人的動作,頑劣點的孩子嘴裏大聲嚷嚷着:“笤帚疙瘩燉肉啦。”在我的故鄉“笤帚疙瘩燉肉”是爲了教育那些不聽話的孩子,家長給他們的“一道名菜”——屁股捱打。一時間幾個玩伴拌着鬼臉從碾盤上出溜下來,擁着跑去別處繼續撒野玩去了。晚上,老碾道總算是沒有白天的那般吵鬧,趁着老石碾子打盹的功夫,那裏成了孩子們玩“藏貓貓”的好去處。老石碾子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灑下來的光,舒展一下疲憊了一天的筋骨。若是晴好的夜晚,玩累了的孩子們圍坐在碾盤上數星星。聽村東那條緩緩流動的小渠淙淙響過,突然一羣閃着黃綠色熒光的螢火蟲宛若是天上的星星分派到人間的它們的孩子,像一隻只小精靈一閃一閃,在遠處雜草間遊動。忽高忽低、時隱時現飄忽在夜色,孩子們興起歡呼着奔向那醉美的夜景之中,老碾道被撇在他們身後的夜色裏。

每天,當清晨的第一縷霞光露出燦爛的笑容,輕撫老碾道里的那盤老石碾子,它就像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碾盤泛着紅光。纏繞着狗尾巴草的那些牽牛花,被一縷縷霞光那麼輕輕地一吻,羞澀地慢慢張開小喇叭,“答滴答、答滴答”地歌唱村莊的早晨。秋冬時節,被秋色染黃的老碾道房頂上的那些狗尾巴草繼續在瑟瑟的風中招搖,淘氣的小花貓與搖曳的狗尾巴草嬉戲,碾道里忙碌和等着碾子的女人們唧唧喳喳嘮着家長裏短。兒時故鄉的老碾道,從來也不會孤獨和寂寞,那裏不僅有溫情的家常,也有爲佔碾子發生不愉快的爭吵,當然也有愛扯“老婆舌”的閒散女人,有事沒事地喜歡常常出沒在碾道,東聽一句、西聽一句,然後添油加醋地四處散播流言蜚語。老碾道里的老石碾子儘管像是一位蒼老的失語老人,只顧默默地“吱呦、吱呦”地碾動,卻用心在聆聽、靜觀人間百態。

兒時的村莊水土肥沃,田間種植的糧食作物品種繁多,除了玉米、高粱、小麥、紅薯等高產糧食作物外,還會因地制宜的種植花生、芝麻、豆類等經濟作物和一些黍子、蕎麥等雜糧。兒時記憶裏的糧食品種多樣,形狀、味道、口感自是不同,經過老石碾子的碾壓,從碾道里散發出來的各種糧食被碾碎的聲音和清香,至今都會回味出它們的味道。那是故鄉的味道,也是老碾道的味道。

豐收年,故鄉生產的玉米金黃粒大飽滿。玉米渣子和玉米麪幾乎是故鄉當年各家各戶的每天必食,女人都是提前碾好渣子和玉米麪。輪到自己使用碾子,女人先把金黃的玉米粒圍着碾盤中間撒上一圈,近看像一粒粒金子鋪在碾盤,被陽光一照金燦燦地惹人愛。遠望像是一條圍在碾盤上的黃絲帶,給碾道增添了幾分耀眼的生機。當碾滾子一轉動,嘎嘣、嘎嘣一粒粒金黃的玉米粒立即在碾滾子碾壓過的地方張開嘴、破了肚,一圈、兩圈、三圈……飽滿的顆粒已變成渣子和碎末。女人麻利地用笤帚把碾盤掃開一塊放簸箕的空地,順手將簸箕放到碾盤上,再用笤帚把碾盤上的渣子和碎末依次一同放到籮子裏,細碎的玉米麪順着女人手裏的籮子來回左右地搖動,如金沙般立刻在簸箕中、籮子下搖身變成了一座小金山。經過反覆幾次如此籮出渣子和玉米麪,再將大點的渣子放到老石碾上繼續碾壓,直到女人覺得是適宜自己需用的“破米渣”的大小時,纔可以停下腳步。接下來再用籮子搖動繼續分離渣子和碎末,將所有的玉米麪與渣子分離後,再用簸箕將碾碎的摻雜在碎渣中的玉米粒的皮子簸(bǒ)出去,最後就是煮粥用的“破米渣”了。此時,碾道里早是飄着玉米香的氣息飄忽着,隨風飄向村莊的上空。簸箕是鄉村農居不可缺少的農用工具,更是與碾道形影不離的那種農家女人用來簸米糠、簸秕子(不飽滿的子實)的好幫手。“破米渣”作爲是兒時故鄉人幾乎天天的食糧,早上煮一鍋金黃的破米粥,若有餘下,晚上再添一些水把它加熱無需細嚼慢嚥囫圇喝上一兩碗是常事。夏季早上吃剩下的破米粥到了晚飯時會變餿,農家的女主人先用水缸的水把剩粥淘洗一兩遍,然後再從露齒的舊陶罐罐裏捏上一點食鹼,加水繼續煮沸,一家人圍着炕桌囫圇喝着。小孩子大多敏感,吃出不同往日的味道要吐出來,男人抹一抹嘴角衝着孩子說:“不許浪費糧食,若是趕上捱餓的'年景,這個你都吃不上。”是啊,“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農家人視粒粒糧食都是金貴,哪有糟蹋的道理。孩子似乎有點委屈,低下頭不得不繼續吞嚥。現在,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富足了,剩飯都沒有人吃了,有誰還會吃餿飯?記憶裏,儘管我也曾經吃過那樣餿了的飯食,現在回味起來依然覺得留在記憶深處的還是馨香多於清苦。如今機器碾壓的成品糧,遠沒有老石碾子碾壓出來的那般純香,口感更不需說了。

故鄉的碾道,就是一位眼亮、耳聰的老人,別看五穀雜糧的形狀、大小不同,它們一被女人端進碾道,石碾子就可以掂量出它們各自的分量,也能分辨出它們的氣味。玉米,粒大堅硬,用力碾碎透香。高粱皮薄粒小,輕碾紅米粒出殼很是招眼。黍子輕巧,脫殼即成金黃的黍米泛着糯香。如果說碾道是一個村莊的剪影,那麼碾道里的石碾子便是一個村莊的延伸和放大。碾道不是一個村莊靜態的物體,從那裏傳遞出鄉情。碾子是動靜皆宜的,“吱呦、吱呦”聲裏有一股股暖暖的鄉音飄散。春播秋收,五穀雜糧養育了村莊一代又一代勤勞又善良的莊稼人。麥子黃了、玉米熟了、高粱紅了、稻穀笑彎了腰、黍子點頭笑呵呵……

每到收割的季節,碾道會比平日又繁忙了些。新糧下來了,陳糧有那麼一點不愉快了。因爲它家的女主人看了一眼老粗布袋子裏的有些暗淡的陳黃玉米,拿起葫蘆瓢舀上幾瓢金黃的新玉米放到簸箕裏,興沖沖地奔着老碾道而來。臨出門被自家男人笑罵了一句:“你真是個敗家娘們,喜新厭舊,有陳玉米不吃,非要去砸新玉米。”女人全當沒有聽到,心裏嘀咕着:“我不就是想給你和孩子們吃個新鮮嗎?哼,平時我都是精打細算,也不曾浪費了一粒糧食啊。”臉上卻是掛着喜悅一溜小跑到了老碾道。“二嬸子,我排在你後面砸碾子啊。”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的二嬸子應着,“他嫂子,你來得可真巧,我可是等了半天才輪到我呢。”女人一邊笑着說:“我命好唄,嘿嘿。”一邊伸出手幫二嬸子推碾滾子。不多時,老碾道里擠滿了人,等着排隊砸碾的女人們東家長、西家短的又聊上了。到了黃昏,還沒有輪到碾子的女人也沒有打退堂鼓的念頭,“大嫂,你幫俺看着點,別讓人加塞啊,我去拿煤油燈。”夜幕降臨,煤油燈跳動着火苗,拉長了女人的身影照在牆上。月亮爬上樹梢,星星眨着眼睛,飯後溜達出來的左鄰右舍與碾道里砸碾的女人打着招呼:“還砸碾那?”“可不咋的,人多碾子少,趁黑吧,不砸該沒得吃了。”遠處傳來幾聲狗叫,臥在老碾道角落裏的野貓也發出幾聲“喵喵”。

其實在兒時的故鄉,老碾道最熱鬧的時候還是每年過年前的那些日子。男人們趕集準備年貨,女人和孩子們在家掃房、砸碾子。一進臘月,老碾道從早到晚就不得消停。怕白天佔不到碾子,勤快的女人天剛麻麻亮就把自己的孩子叫醒,母女或是母子一前一後,女人端着一簸箕黍子、腋下揣着笤帚走在前面,孩子拎着煤油燈,頭上頂着一支面籮,小手揉着惺惺睡眼走在後面,兩個人影隨着燈影晃動着前移。“娃,冷吧?不趕早不行啊!白天人多,不知道啥時纔可以佔到碾子,回頭媽給你煮個雞蛋吃獎勵你啊。”女人哄着自己的孩子。孩子因爲起早,儘管不高興還是“嗯嗯”兩聲。兒時故鄉雖然種植黍子,但是因爲產量低,種植的面積不是很大,到了秋收分得的也只是僅夠過年做油炸糕的量。故鄉人過年家家戶戶都要做油炸糕,所以食用黍米都是在過年的時候,平日誰家也不捨得拿來吃。首先將黍子用碾子把殼和粒分離,用簸箕簸去殼,即成金黃色的黍米。黍米比小米粒稍大些,我的故鄉也叫它黏黃米。黏黃米經用碾子一遍又一遍地碾壓成粉,開水和麪燙過再經醒置,做熟後就有極強的黏性。每年的臘月二十六、七,村莊各家各戶的女人忙着做油炸糕、油炸餅。早上一縷縷炊煙升起,村莊上空瀰漫的就是油炸糕、油炸餅的味道。兒時的故鄉,不做油炸糕、油炸餅就不叫過年,這兩種食物也只是在過年纔可以吃到。過年你家可以不貼年畫,也可以不放鞭炮,但是若是沒有油炸糕、油炸餅就沒有年的味道似的。家家戶戶都把黍米麪做成油炸糕,然後放到院子的缸裏儲存,若是能吃到正月十五說明你家日子過得殷實,也預示着年年有餘、新的一年日子紅火。記得兒時我的母親做油炸糕可謂是一絕,大小勻稱、皮餡適中、不破漏、軟糯香甜。母親用黍米麪做出來的油炸糕,本身金黃的顏色再用醇香的自產花生油炸過後,色澤更勝一籌。誘人的金黃,外脆裏糯香甜,甜甜的紅豆香包裹在糯香的黍米麪裏,一口咬下去金黃的糯香裹着甜潤的紅豆,吃了一塊還想吃第二塊。儘管勾着脣齒,但是不能貪吃,因爲黏黍米麪性粘滯,難於消化,吃太多也會讓胃不舒服。後來到城裏生活,也偶爾買食天津名食“耳朵眼兒”炸糕,總是感覺沒有母親親手做的油炸糕的那個味道好吃。或許,我的味蕾永遠粘貼着故鄉的老碾道里那個老石碾子碾出來的黍米麪的香,那纔是故鄉純香的記憶,也有母親的味道。

過年了,故鄉人沉浸在節日的氛圍裏。走家串戶拜年的莊稼人,暫且沒有時間去打擾老碾道了。老碾道難得清靜幾天,卻是無怨無悔地默默注視着村莊的喜氣洋洋。清晨,一隻母雞扭噠到碾道覓食,高興之餘飛落在碾棍上“咯咯咯兒……”如今,故鄉村莊這樣的圖騰,只能是在記憶裏翻閱、撫摸。但是不論何時,故鄉的碾道,是心靈深處永遠也抹不掉的記憶。